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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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转眼间,这一年就结束了。

旧年的最后一天,似是要把过去一年的忧愁、烦恼、怨恨都统统抹掉,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晨天晴了,阳光明媚又温暖地照耀着即将跨入新年的人们,大街小巷的人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妆点着节日祥和的气氛。

郑希高很早就赶到了西安南三环外的品格尚寓售楼部,他要在今天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弓迪蒙在丽江休养了一个星期后,直接回了北京。她把“楼市智能监测系统”留给了郑希高,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跟她去北京,要么分手在三年内归还她五百万元。郑希高选择了后者,他在导师程教授的资助下,成立了“高程营销策划机构”,程教授又通过关系向品格置业公司推荐了郑希高。

其时,品格置业公司正处于内外交困的危急关头。品格尚寓一期工程的300套住宅早在年初就已经完工了,可是销售情况极不乐观,售楼部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摆在公司面前的问题是:贷款1.5亿元启动的品格尚寓二期工程即将封顶,而按照合同约定将要支付到80%的工程款还没有着落,同时要归还银行的1.5亿元贷款同样迫在眉睫。这笔将近3亿元的资金,全部押在了品格尚寓一期工程300套住宅的销售上。

焦头烂额的品格置业公司虽然对郑希高的“楼市智能监测系统”持极大的怀疑态度,但还是把他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抓在了手里。协约期六个月,销售300套住宅,佣金300万元。如果到期未完成,视同违约,则要按未完成套数的比例进行罚款。

毕竟市场是无情的,六个月过去了,郑希高用他的“楼市智能监测系统”,每套住宅降价5个百分点,也仅销售了158套。大势已去,他只希望通过今天的最后一搏再销售几套出去,兴许能挽回一点罚款的损失。

今天,是品格置业公司给那158套住宅的业主交房的日子。早在一个月前,品格置业公司就开始做足了宣传,大造声势,“恭迎业主新年住新房”。在郑希高的策划下,公司要举办一场盛大的交房仪式,把业主们请上台披戴红花,赠送礼物,还要抽出三个免费游韩国的名额。一切都在昨天下午准备好了,售楼部门前搭起了舞台,升起了大红气球,拉起了大幅招贴广告,还请来了专业的演出团队,通知了所有业主按时到场……

郑希高转过南三环某个十字路口的立交桥,赫然看见售楼部让前的舞台被三台拉土车堵得严严实实,走近一看,舞台背后的小区大门被一把大铁锁锁死了,大门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品格尚寓小区因水、电、气暂未接通,电梯还未通过检测,不具备入住条件,为了业主人身安全,请勿入内,如强行入住,发生一切事故,均与本公司无关。特此告知。落款是:山建集团。

郑希高像被一记闷棒狠狠地击中了,陡然地瘫坐在大门口前的马路沿上。他早就预料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右前方已经停工了一个月的品格尚寓二期工程——这座25层高的大楼还围着半截“绿裙子”,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委顿地站在繁华的街头,没有一点生气。郑希高自嘲地笑了:“我他妈真能耐啊,这座楼的命运竟然掌握在我的手中,哈哈哈!”

记得入秋那场大雨过后,老黑就再也没有等来孙发达的开工通知,打电话过去问,孙发达没好气地冲老黑喊:“还干个球!大老板都他妈跑路了,哪还有我们的活路?”大老板是川龙劳务公司老板王进财,停工指令就是他下达的。停工的直接原因是山建集团已经两个月没有支付川龙劳务公司二百多名民工的工资了。民工们大多来自四川偏僻的农村,他们靠出卖劳动力养家糊口,恨不得每天在汗流浃背地收工后,都能把实实在在的钞票装进口袋里才觉得安心。不要说两个月不发工资,就是一个月结一次工资,都让他们急不可耐了。

民工们情绪很大,开始消极怠工。王进财三番五次去山建集团品格尚寓项目部讨要工资,项目部的人每次都是两手一摊:“我有啥子办法嘛?甲方不付工程款,我也没钱付给你们噻。”

“那我只有停工了。”

说停就停。王进财一声令下,轰鸣的机器声瞬间安静下来,民工们纷纷涌出工地,上别的建筑工地投靠去了。

作为与品格置业公司合作了十年的“战略伙伴”,山建集团锁门堵路,也是迫于无奈,品格尚寓二期工程开工之初,山建集团就垫资百分之三十,按照工程进度付款,封顶时,品格置业公司应该支付百分之八十的工程款。可实际情况是,品格置业公司支付的工程款还不到百分之五十,这让山建集团大为恼火,虽然停工对它来说就意味着损失,但没有钱给民工付工资,是无法留信民工干活的。

业主们陆续到场了,看到被堵死的大门,炸开了锅,纷纷涌进售楼部去问究竟。两个郑希高聘请的置业顾问是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吓得缩在墙角嘤嘤直哭,连忙给郑希高打电话,郑希高躲在售楼部外面的街心花园的假石后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样的局面。电话铃场响了五次,不接是再说不过去了,郑希高接了电话,是一名小姑娘带着哭腔的乞求:“郑总,您快点过来吧。”

郑希高走进了售楼部,他已经做好了被业主们撕扯、拳打、唾骂的准备。业主们立即围攻上来,把矛头都指向他:

“交房时间一拖再拖,既然不具备交房条件,为什么要给我们交房?”

“给我们退房!”

“骗子!”

“滚!”

郑希高无言以对。品格置业公司的领导迟迟没有露面,他只能先顶着。郑希高傻站着,任业主们咒骂,把怨气发泄完后,情绪冷静下来了,他才大声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买房是件大事,花了你们一生的积蓄……请大家放心,房子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暂时性的水电没有接通,公司正在与施工单位积极协商解决,很快就会让大家入住了……”

“放屁!”有人打断了郑希高的话。

“你能代表开发商吗?你的话顶个屁!”有知道郑希高底细的业主跳起来喊道。“让开发商出来说话!”

可是开发商没有人露面。有人吆喝:“走,我们找开发商去!”众人连声附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品格置业公司而去了。

……郑希高陡唤奈何,他知道“楼市智能检测系统”失败了,仿佛看到北京正在向他遥遥招手。郑希高在售楼部外犹豫了很久,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他悻悻地告诉两位漂亮的置业顾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滚蛋!”

正午时分,与售楼部一路之隔的华星酒店门前噼哩啪啦响起了鞭炮声,一团烟雾随风涌进售楼部,火药味弥漫开来,扑进了萎顿地坐在品格尚寓沙盘上的郑希高的鼻孔里,郑希高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一对新人正站在酒店门前迎接宾客,而那对手牵着手笑意盈盈地走进宾馆大门的男女,分明就是杜敢和洁儿!

真是杜敢和洁儿,他们是受于浩和小青的邀请来参加婚礼的。

原来洁儿回到桂林后,生理周期推迟了两周还没有来,她慌了神,赶紧到医院一检查,结果是“中彩”了!

“杜敢,你个王八蛋!”洁儿气得浑身发抖,给杜敢打电话。“我有了,你说咋办吧?”

“有什么了?”杜敢在汉江上的一条渔船上一边和父亲撒网捕鱼,一边接洁儿的电话,“哎——你倒是快说呀,有什么了?我这正捞着鱼呢。”

“王八蛋,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

杜敢马上明白了,兴奋地把渔网一扔,跳上岸去,大声说道:“你回来呀,给我生个小子,一起在汉江上打鱼,那多好呀。哈——”

“神经病!”

但洁儿回来了,是杜敢从汉江边上直接飞往桂林接回来的。在桂林,杜敢第一次见到了洁儿的父母,那是一对思想开明,宽容仁慈的中年夫妇,他们对这个来自秦巴盆地汉江边上的小伙子,虽然了解不多,但也没有十分讨厌。两天的接触后,他们接纳了他。第三天,那对在漓江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含泪把洁儿的手交到杜敢的手里,郑重地说:“你们走吧,请你善待小洁,我们老了,有空啊,多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同时交到杜敢手里的,还有一张银行卡,“这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你们拿去,买套房子,首付应该够了。”

杜敢瞬间泪如泉涌,拉着洁儿的手,跪倒在两位老人面前:“爸,妈,我一定好好待洁儿,我们一定经常回来看您们。”

杜敢和洁儿没有回到汉江边去打鱼,他们回到了西安,仍租住在三爻村,但是他们在曲江新区一处新开发的小区按揭购买了一套住宅,来年七月份交房,总算有了家。

华星酒店的餐厅不大,婚礼也办得简朴。来参加婚礼的大多都是佛坪同乡,有认识的,平时难得一见,此时在酒席上见了,隔着几张桌子招手、寒喧,然后挤过去握手、叙旧。有不认识的,互相介绍:“这是谁家的谁谁谁。”两手一握,哈哈一笑,瞬间成了熟人。不约而同的,大家都回归乡音,用原汁原味的佛坪话交谈,全无拘束,倍感亲切。

司仪介绍完了于浩、小青这对青梅竹马的小夫妻,随即请上证婚人——财大文学院创研部主任钟教授。钟教授容光焕发,特意穿了正装,笑呤呤地大踏步登上舞台,像给大学生们授课一样,顿了顿,才操着他与生俱来的邻县口音的普通话致证婚词:

今天,我很荣幸作为于浩、小青的证婚人,见证二位新人的幸福时刻。他们是我的同乡,也算是我的学生,我很高兴看到这对有理想、有干劲的年青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西安闯出了一片天地,有了自己的事业。于浩是一名很优秀的大学生,他大学毕业后,没有回到家乡佛坪去,而是留在西安,从摆地摊做起,现在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都当上老板了;小青大学毕业后回到佛坪,当了一名导游,从水稻公园到仙果寺,从花花世界到熊猫谷,她热情大方地为每位到佛坪旅游的客人讲解佛坪的自然景观和珍稀动物,把满腔对家乡的热爱之情倾注到了导游工作中,受到了游客的广泛赞誉。其实佛坪才是她的天地,可是为了支持于浩的事业,她毅然来到西安,和于浩一起打拼,这种精神一样值得称赞,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事业有成,婚姻幸福!

我们佛坪虽是小县,仅有三万多人,但据不完全统计,在西安的同乡就有两千多人,可是由于交通的便利,拉近了两地之间的距离,大家的同乡观念也变得淡漠了,根据不同的年龄层次,同学同事关系,居住地所在城区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平时很少来往,今天这么多同乡聚在一起,很不容易,我特别高兴。借此机会,我希望大家以后多联系,多来往,增进同乡感情,共同为家乡建设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众人热烈地鼓掌。

杜敢和洁儿坐在贵宾席上,也热烈地鼓掌。洁儿用一只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挽在杜敢的臂弯里。杜敢爱怜地看着洁儿,夹过一块鱼来喂进了她的嘴里……

站在酒店门口的郑希高看到了这一幕,沉吟良久,本想走进去与杜敢告别,可是两腿似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法迈进去。他转身走了,迈开大步,离开了酒店,离开了远处的已经停工的品格尚寓,向着西安北客站奔去,他一刻也不想停留,只有北京,才有他的一线希望。

过了新年元旦,马上就是春节。已经停工三个多月的老黑虽然断断续续地打过几份零工,但根本没挣多少钱。

晚上躺在床上,桂花嫂子推了推碾转反侧的老黑:“不如,我们回陕北养羊吧。”

“我看行,这城里呀,还真不是我们呆的地方。明天就回去吧。”

老黑和桂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把他们送到三爻村口的,是杜敢和洁儿。

寒风凛冽的三爻村,已经被急着回家过年的人们暂时抛弃了,街道上萧瑟了许多。三三两两的人急匆匆地从杜敢和洁儿面前走过,回到屋里去躲避寒冷。

村里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年味不知不觉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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