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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刚毕业，每个生源地都会给刚毕业的大学生提供见习机会，而且见习的单位也很上档次，包括各地政府在内的企事业单位。尽管工资少到只够维持生活，但在半年的见习期里，仍得见许多离自己很近的人对自己的刮目相看。很多村里的人问我在哪里工作，我回答在某某局里见习。他们都会感叹一声，还是读了书的人好，能坐凉房子。我解释说是见习，只会待半年，对方却全不理会，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如此一来，自己的虚荣心就日渐高涨，而这虚荣心也成了一种标尺。
原本我的专业是没有对应的见习岗位，幸好所有单位对见习生的准求并不高。原因有二，一是见习生的工资由财政直接拨款；二是见习生见习期满后，见习单位只需开个简单的见习期满的证明就行。想想用人既无其他的后顾之忧也无财政纠纷，还能多几个端茶倒水打扫卫生顺带跑腿的大学生，到是一件挺方便的事，所以人事局的任务还是比较容易完成的。
尽管看上去如此简单容易，但想进好一点的理想的单位仍需要费些周折。家里找熟人搭上人事局专门管毕业生见习的负责人，负责人问我能干什么，我说在学校报刊上发表过文章。他说你给我写个通知吧。
第二天上午我写了个四行半的通知先拿去给熟人看，熟人笑着说，如果是这种通知，人家没必要让你写，人家要的是下行文的公文文件各式。我上网查了文件的各式，午休就赶出来一篇通知公文。下午熟人看后满意地说就是要这个。领我去找负责人，说来当时的自己还是在那份通知里费了一个小小的心思——不明显的留错，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写的太过完美，只因熟人说那个负责人文笔水平在圈里数一数二，我这么做完全不是探底，而是我应该明白一个人在自己朋友面前尤其是业务能力方面有优势是一件好事；再说，这岗位本就是一个公益性的缓解大学生就业压力的权宜之计，见习期满就走人，我写的好坏又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果然负责人指出我的那一处错误，并在我和熟人面前眉飞色舞地谈了好多，末了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要细心，又话锋一转，小伙子还是可以培养的。我不知道他针对的是我写的通知，还是那一处关键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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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顺利进了一个单位。刚进去工作无非是打扫办公室卫生做好值班。几天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我正打扫办公室，主任叫我也打扫下他的办公室，后来我还需要打扫副主任的办公室，于是我每天在正式上班之前都有的忙。
据说单位里有五个见习生，我只见过两个，后来听说有查见习生岗位的人要来，又见过一个，只是至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并且还得帮他们填一些考核的表格，大都是“名门之后”。
舅舅给我找了一个私营企业做企划，想询问我的意见。而当时我在单位里已开始做一些实质性的工作，比如写《某某领导班子对照检查材料》等一些党建方面的材料，同时也协助着负责一些下级单位的申报材料的管理工作。
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自己就是这家单位的职工了，甚至想了见习期满能够留用多好，工资看着给就行，因为，我太享受每次回家时村里人的那种赞赏的目光了，我已不再向他们解释我仅仅只是个见习生。
所以，我拒绝了舅舅的好意。主任还说，见习期满可以安排我去下级单位工作，我又有何理由不相信自己的领导呢？然后八月十五，我人生第一次送礼，当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主任楼下时，我才深知送礼不能心疼钱的道理，因为我无法用几百块的东西装饰出更高价格的大方和自信。还好主任以一句，傻孩子，你一个月才能挣多少钱。一下子缓解了我内心在价格上的尴尬和自责。
收假后，可能是第一次送礼的缘故，我竟有点儿不好意思碰见主任，生怕他会对自己有所照顾，一天两天之后，一切如常，我怀疑主任那句看似体谅的话在查看礼品时，因没有意外惊喜就已收回。还有，可能他竟记不得我那天有来过他家。
不对，也可能他记得，记得那个廉价的礼品是我送的。于是，有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在下班之后被主任叫住，去他新买的房子给他帮忙，每天忙到很晚。同去的还有他年轻的小舅子，我的细心总被主任当面夸奖，于是，很多时候，他们俩是指挥者，而我往往情愿只听从主任的指挥，除非主任说他小舅子说的对。我一遍又一遍着迷在主任“好同志”的赞赏中，当然我更清醒于他曾说的承诺。
要看着逼近见习期满，一天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刚进办公室，就习惯性地为主任烧水沏茶。一切都办妥后，主任略带惭愧地对我说，那个事可能办不成。我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没什么，谢谢主任关心。
然后主任让我回办公室。我没想到主任就当真了，他竟然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这时间才有种上当的感觉。
3
见习期满，家里一个远亲告诉父亲可以给我安排个工作，父亲打了几万块钱过去，那边让等，正好那阵子自己的身体不舒服，趁着这个空挡调理调理。
待在家里的那一段时间里，好些见到的村里人都叹息，为什么我就不在那个单位干了。我可以假装很大方地说有更好的机会等着我，没有必要在那种类似养老的地方浪费青春。尽管会有人说我的“选择”太草率，唯有我自个知道，哪有的选，我就是个见习生。
一等等了大半年，远亲每次接电话都会说出另一个可能会成功的时间。
我和父亲一商量，不能再任由其拖下去了。我便决定到西安找工作。
刚到西安，我按照自己的爱好找工作，去一家公司面试，人事问我会写软文吗？我迟钝了一下。人事说就是广告。我说可以啊，就自己申请当场笔试，写了一大堆广告语。人事看了后，只说我写的真的只是广告，然后让我回去等消息。
我竟干干净净地傻傻等了一天。晚上打开电脑查什么是软文，看过几篇后才知道其中文理，自己能写。又发现某网站有软文交易，我看过交稿的文章后，又一次增加了自己的信息。于是我迅速写了一篇上传，几天后就有雇主找到我，说我中标了，按照要求又修改直至满意，得到两百块钱。当时的我兴奋极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加了好多写手群，做兼职写手。写软文，写鸡汤，写广告等等。有了一些收入，但也遇到一些交了稿子玩失踪的人。还有那种打字可以赚钱的，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但一个在我qq里的学妹也在做这个，聊了几句，她的空间甚至还贴出了那个团队做公益慈善的照片，于是我便信了，按照入会的流程我把她发给我的宣传名片发到五个群以上，后两个是她告诉我可以匿名的，然后进平台通过微信支付交了优惠价99元，刚进去，平台里就有人说，交99的只能去宣传部，就是去外面拉人，想做打字的还需交99元，说是保证金，怕我们不能按时完成怕我们泄密。我问学妹，她说要我自己看着办，她只交了99元，去了宣传部，我想打字就又交了99，便被带到一个房间，让我们按照房间顶端的联系方式去完成考核。这个居然还要考核！我又加了一个qq，得到一个网址，是一个四十多分钟的讲座，让我在三个小时之内把所有看到的听到的文字打成文本格式，这应该也不难吧。我心想，当我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个考核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过关。又看到平台里有通过的人说根本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去宣传招新。我也试过平台里其他类似刷好评的，但每次都要注册，我的个人信息一次又一次被我暴露，而且一次只能得到几元钱。所以我决定宣传招新，询问学妹，学妹说过去之后就不能回来了，我说我现在都已经是高级会员了，她说那都是骗人的。艹，我竟无言以对，我就想着把自己的本钱捞回来就扯。果然，想从宣传部回来还需交钱，价格不等。我和其他他们口中说的小白迅速被组长瓜分，然后组织学习，听着听着就是教你怎么拉人行骗，我想到了传销，那是犯法的，赔钱也断不能做。认栽，我不能赚这昧良心的钱。
为什么自己会愿意相信这种事，还不是自己觉得比起其他的工作，只要你说是在做一个用文字赚钱的工作时，才能得到自己所认为的尊重，当然这也会是对上了这么些年学的交代，也是对上一份工作的呼应，想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做写手几个月总体上还是有收益的，并且学到了好多东西。
过年回家，村里的同龄人问我做什么，我大大方方地回答，在网上给人写东西。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佩服。而很多长辈却是怀疑着看我。我一开始试着解释，企图让所有人明白，可是明白的几个人也被更多的人反驳着否定。
家里人到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对，因为远亲回来了，他说事正在办着。
4
年后，我又到西安，这回找了写毕业论文的活，后来嫌专业跨度太大不容易达标，就开始接修改论文的活，即为论文降重。虽然我也是通过论文了才毕业，但我还是不解他们为何竟也懒到对自己七拼八凑的论文进行修改，也许他们也没有勇气看自己的论文吧。再者，反正毕业论文除了查重这一关在客观上要求比较硬，只有过了这一关就意味着毕业论文通关了。所以，在这上面花钱是值得的。
期间我也有去那些专门从事论文代写代发的机构面试过，在这种每天可以批量生产出令人咋舌的数以万计的论文的机构里，他们给的工资却是我自己接活的一半。而且都是七拼八凑，论文降重。我选择了自己做，每天基本上可以有两百块钱左右的收入。甚至，我也开始考虑自己做网店，自己直接从客户接单子，然后找写手做。
可是，同村的一个人回趟家告诉人们说我就在西安静静地坐着，啥都不干。终于“惹”毛了父亲，专程赶到西安，让我放弃。我理解父亲，那种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儿子的压力。
我选择了放弃，但我突然发现自己突然没了方向没了注意没了自信。我投了很多简历，但每次走到要去面试的公司的楼下我却会恐惧，我怕，我真的好怕，怕自己因此会丢了一些东西，怕自己成为不了自己。
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在我们县城的姑娘，我和她聊了有限的几次，当她听到我会写东西的时候，她说，她竟有这样的运气遇到一个会写的人。我惭愧地回复她也没写过什么东西。她做微商，我就给她写了几篇软文，也许是和她们自己的文案编辑的风格不一样，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见她，问我将来在哪里发展。我说国庆有个长假，我说明年考公务员报咱们县城。她说，她很期待和我见面。我说，我怕她会失望。她说，已经够崇拜了。
所以，我决定随便找个工作，准备考公务员。随便找个了工作，做销售。当我把这个告诉给朋友时，朋友说，如果想娶老家的姑娘，是万万不能干销售的。我问为什么。他说，咱们那里的家长认为销售工作不稳定，经济没有保障。我说，我是要考公务员的啊。他说，除非我考上公务员后才结婚。他又问我，不是之前在某单位上班吗？我说，那是见习。他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朋友的话到底吓到我了，我再也没敢主动联系那个崇拜我的姑娘。我不是怕她因我是做销售工作拒绝我，而是怕她突然间发现我现在的工作是做销售的，她会不会于心不忍？她会不会因选择而左右为难？
母亲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这才意识到，此刻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自己最怕的是什么。想起自己还曾当过说客劝一个在外面打拼多年，并发誓不出人头地就不回家的发小回家。真是可笑，世事就是这般喜虐，你曾说出去的大道理总有一天需自己亲身验证，证明当时的自己是有多自以为是。
5
赚钱，是每一个离家远行的孩子的最简单粗暴的想法。
他们怕回到家里被别人笑话，在外面混那么久却没赚到钱；更怕被那些人嘲笑，上那么久的学，还不是普通人一个；最怕我们这些难有成绩的人影响到比自己小的孩子，让他们放弃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这一生最可能成功的机会。
罪过罪过。
笑贫不笑娼。我曾与别人就这五个字展开语言文字上的肉搏，尽管我拼了命把人们往好处想，往最高尚最纯粹的方向想，但如今却怎么也敌不过一句：你回家了吗？
我和村子里一同出来的孩子都有在一起吃过饭，总能听到他们说某某某太有本事了，赚了钱了。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人，不是给人收高利贷的，要不就是偷奸耍滑的，还有违法犯罪侥幸逃脱的。我都一一指出，以正他们的观点。而他们却说，人家有本事挣到钱了，人家开上车了，有的人都二婚了，老婆还是个年轻漂亮单纯能吃苦又清清白白的姑娘。
我一边行为上嘴硬一边心里面认输，自愧不如。
他们在家乡被人们承认接受，我们却在异乡被自己怀疑排斥。
离开家之后，“回家吗？”这道题对于自己而言就往往只有一个解法。
奈何苟且他乡，家却成为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