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的未来十年,我们将面临怎样的临终困境?
参加三联书店组织的《遗愿清单》作者纪慈恩巡回签售演讲,主要原因就是受到这个题目的吸引,还有在医院工作二十余年见惯的生老病死面前的人间百态而一直关注的意外或意料之中的死亡来临时,所有的当事人如何更好地尊重生命的必然和偶然。
在临床一线工作的十余年,就关注如何才能更好地尊严生与往生,如何才能真正地正视如期而至的生命终点,也发表过一些论点,讨论过一些方法。我是学医的,用朋友的话来说,见多了生死,活得通透。每次出远门前都会给家里留信交代事宜以防意外发生无所交代,早就跟孩子书面交代如何面对我的失能状态,包括遗体捐赠、不做无谓的创伤性抢救、不做无尊严地治疗等,把孩子面临这种选择时左右为难的心理压力尽可能考虑。而孩子也从小就会做家务,现在是我们家做菜最好吃的那位了。
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只能自己对自己负责,即便以后以另外的物质形式存在。
慈恩老师说了要十年,至少要十年,普罗大众才能慢慢树立起选择尊严往生的意识。而国民面对突如其来的变革时来不及思索应该怎么做,只有直觉和对此周围。就像在生时的生活方式一样,选择死亡也是一样。
我是一个洒脱的人,但是我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洒脱,而这种洒脱源自于我对生活的热爱。我面临过生死,也面临过帮别人选择生死,也主持过至亲的丧事。在自己亲自料理过自己三个至亲的丧事以后,尤其是眼见父亲在我怀里死去、火化炉燃烧时因为家里的老人要想拉回老家去土葬就私下请火化的师傅速进速退,人家是收拾骨灰,而我是一根骨头一个骨头地捡起来,放在纸箱里,抱回老家,然后再按解剖位置摆放在棺材里,因为骨头上都还有血,手指脚趾都是完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靠近,更不要说帮我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你学医的,只有你才晓得该怎么摆”,还让我不能哭,因为我的泪水不能掉到骨头上,不然就会让父亲不能投胎了之类的,而且丧事还要我主持料理……个中滋味儿,岂是他人可以了解?就像慈恩说的那样,只要自己没有经历过,不要轻易对别人说“理解”,你拿什么理解?汝非鱼焉知鱼之苦与乐?
我外婆去世前躺在堂屋口,听到大舅在电话里冷漠无情的对话后,就已经决定完全放弃努力了,清晰可闻的最后一口气咽下的情形依然在目;我外公自己预料到自己的死期,把自己的墓地备好后,寿衣都妥妥地穿戴好躺在床上落了气。
我不能知道他们当时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他们真的知道自己的死期。父亲昏迷的那天白天把我妈支出去后给我交代后事,然后又要见我的朋友委托照顾;外婆知道她最后的牵挂是一直误会介怀了十年没有见面的大舅,对此的最后一句话是“算了,算了”;外公就更是明显地知道了。
我是一个年龄不大但是处理丧事都有经验的人了。因为父亲去世后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后来朋友家家里有类似事情都会询问我,且因为医院工作的缘故,经常都会碰到要帮病人分析最合适的治疗方案,有些病人也会变相帮忙选择,同学朋友家里的人最后或者最危急时刻的治疗方案事关生死存亡时多半也会想起我,而我只能说“如果是我会怎么样怎么样”。
我自己也面临过一次生死,当时三位老人相继病逝后,生活压力陡然减轻,一直绷紧的弦一下子就松了,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蔫了,最严重的时候那张纸都觉得千钧之重,吃饭都拿不起筷子,吞咽都乏力。血象白系不升,加量注射刺激集落因子都无能为力。隔天查一次血,半个月做一次骨穿,最后医生让住隔离病房。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孤独地在病房里等死一样,而且一旦住进去身边都会充斥着负面情绪,哪怕就是“你没问题,你会好好的”之类的话只能徒增懊恼和苍白乏力。索性就自己签字出院,然后想着如何给没有成年的孩子更大的保障,料理完了朋友帮我联系的中医又隆重出场了,“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我们一定可以挺过去”,所以我挺过来了,现在活得精彩裴然。
正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所以我后来会做出辞职的决定就没有那么困难了。我是个行动力强的人,不喜欢拖延,也不会营营苟且,当人们在说“我退休后要……”、“我要是有多少多少钱了就怎么样怎么样”,我心里都是戚戚然的。我看到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在退休前夕一命呜呼的,原本她也想退休后要如何如何的。钱,多少钱才是个够呢?
当我辞职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朋友,多少钱才够余生,才可以不工作了?每个人都答案都不同,就是没有人敢这样做。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你现在的工作收入也不低,社会地位也高,上上下下都认可,就是不做事,说句话都有人买账,都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了,辞职?疯了吧?
我的计算很简单:如果我退休后的工资是五千,那就说明每个月五千是国家都认可的可以满足我需求的价格。如果我五十五岁退休,那我从现在开始到五十五岁的月份乘以五千就是我保证可以生活的金额。如果我再把必要的商业保险买上以弥补从事业单位出来后会有的待遇损失,那我就可以不用担心基本生活,可以趁着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以前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也可以有时间去看想看的风景、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所有的表象背后都必然有其原因。身心如是。
我以前关注临终关怀是因为工作原因,现在关注是因为社会责任。当人民的意识达不到的时候,有些痛苦抉择就是必然的了。而人们的意识需要引导,也需要创造条件,不管是国家政策、社会大环境还是身边小环境。
人口老龄化倏忽而至,国家现在大力倡导社区养老,各种康养基地如雨后春笋般应时而生,但是养老也好,康养也罢,临终都是回避不了的事情。生命的尊严,不仅仅是活得好,更是死得舒服。如果不面对临终关怀的问题,所有的康养、养老都是空谈。
如何才能真正地临终关怀?从他的角度而不是从自己的角度,身体无或少痛苦,心理无挂碍,安安心心地去到另一个世界。
说得容易,做起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话那么简单了。任重而道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话题。
用物质不灭理论,其实我们看着消失的生命,不过就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于宇宙而已,或者我们看不见,或者我们看得见,那都不是我们的生命和责任。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自己,善待生活,善待生命,无论是生命的起点或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