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朋友家去玩,朋友捧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铁罐子,从里面倒出些花生糖招待我。我看着,竟有一刹那的失神。花生糖,这可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记忆中也有这么一个铁罐子,外层绘着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里面装满了花生糖。
那是外婆的糖罐子,花生糖是外婆的最爱。
外婆已经故去了整整四个年头了。
可是每次我回到家乡,走到那栋熟悉的楼下,总会忍不住地抬了头去看那扇窗。曾经,那开着的窗户就是外婆在家的证明啊。外婆是安徽人,很小就离了家,在战乱中不断迁徙。好容易等到解放了,再辛辛苦苦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本该享享清福了,却不料外公竟早早地走了。儿女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外婆也就剩下一个人了。年纪大了,儿女们都想着接了她去同住,可她却总说麻烦,不如自个儿一个人过呢。谁也拗不过她的倔脾气,于是她就一个人住着了。
外婆的家,窗户正对的便是钟鼓楼的那口大钟。我常说:“外婆家真好,都不用买钟的,要看时间直接望窗边上一站就行了。”有时候中午在外婆家吃饭,午睡时惦记着下午要上学,可外婆从来都不会迟了一分钟叫醒我们。等到我们小孩子上学去了,大人们上班去了,家里剩下的也还是外婆一个人。我常常想,我们不在的时候,外婆会做些什么?她一个人又在想些什么呢?可惜我也永远只是想想,并没有设法替她老人家排遣些什么。
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我们去外婆家,有时候母亲也会要我接了外婆到家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珍惜那段幸福时光,却常常在心里埋怨外婆的小脚走得太慢,常常会性急的跑到前面去等她。可是现在,我还能有机会陪了外婆再走一段路吗?我叹息着。
外婆的去世是在10月11日,正是黄金周大假后的第四天。我刚从食堂打了中饭回来,我的手机就响了,话筒里传出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母亲告诉我:“外婆走了。”我还天真地问了一句:“去哪儿了?”接着才反应过来,外婆是故去了。我口里喃喃地念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泪就已止不住地滚了下来。然后就匆匆地跳上了回家的车。当我一路飞跑着来到外婆的楼下,看到摆放着的花圈,我停住了。不过就是短短的四天啊,我的外婆,我们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我绕过挂着她老人家遗像的屏风,就看见了面容安详,静静躺在那里的外婆。我轻轻地笑了:外婆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的。随即我就猛醒:我的外婆是躺在冰棺里的,我的外婆不会醒了!我突然就意识到:外婆,我母亲的母亲,这个和我有着如此密切联系的人,就真的已经去了!而我却连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为她做!一股凉意浸透我的全身。
后来听母亲说,外婆一直是个最怕麻烦别人的人,连死都不愿意拖累我们。她从住院到离去,仅仅只有三天时间。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外婆不愿意与儿女同住,不是怕自己麻烦,而是怕打扰了儿女的生活。于是她宁可一个人寂寞,一个人孤独。
外婆一生没有什么爱好。我所知道的,只是外婆特别爱吃花生糖。从小到大,每次去到外婆家,这是总也少不了的零食。据说外婆病重时曾说:“你们回去睡吧,我那罐子里还有花生糖。”事后母亲她们收拾东西,揭开一看,真的,满满一罐。
整整四年了,偶尔,外婆会走进我的梦中,也不说话,带着老花眼镜,系着蓝色的围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安详的笑。常常在梦中哭醒,心头带着深深的歉疚。希望真有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真希望还能有机会好好陪陪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