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笑着的帅小伙
范国强
他走时正三十八岁,留在我记忆中的他,总是一个在笑着的帅小伙。
他走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事前没有一点征兆,他没能留下一句遗言。
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谁能相信,作为一个资产已逾亿元的公司董事长的他,十二年前还只是一名辞职下海的年轻出租车司机。
他为社会做的好事是不容置疑的,他的公司安置了一千多人就业,几年来仅以他的名义为社会捐款捐物就不下于上百万元……
此刻,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桌旁,回忆着与他交往的一系列往事,浮现在脑海中的总是他那一幅笑影。在我面前,他总是这样甜甜地笑着,总好像长不大的一张娃娃脸上写满的却是历练过的早熟。不久前的一天,他就这样坐在我的对面,笑着轻言细语地和我闲侃他的企业发展问题。这次谈话他给我留下了一句我永远也忘不掉的话语:“企业在创业时是自己的,但办大了就是社会的。”音犹在耳,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陡地一颤:难道这句话里已预示了他什么不好的信息么?
我的桌上,摆着他前不久在出访英国时从伦敦给我寄来的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他的笔迹“祝你身体健康”,背面是伦敦城的不夜灯火。记得当时我从早晨送来的一摞报纸里无意之间看到这张夹带的明信片时,我在惊讶之余情不自禁笑了:“这家伙怎么又跑到英国去了?”我心里感到了一股温暖,亏得他远在万里之外还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问候,说明我在他的心里还有位置,我原以为久蹈商海的人多不免薄情的。我似乎还感觉得到他在写这张明信片时依然是在这么甜甜地笑着。
我和他并非深交,以前只是认识,两年前我到政协来担任主席以后才开始和他的正式交往。当初他是作为有影响有贡献的民营企业家的身份被推荐为政协委员,如今已担任了两届政协常委。听人说他很少参加政协会议,即使来参加也多只是点个卯。一是他确实太忙,二也是他确实有点“老油条”了。为此我曾郑重地找他谈过一次话,提醒他再忙也要参加政协会议。他仍然是笑着听着,对我的话似乎不置可否。但我分明注意到后来的几次政协常委会议他再未缺席,还很认真地发表意见,而且这些意见都是颇有见地的。
抗非典期间,政协曾在政协委员中发起一场个人捐款帮助社区的活动,许多政协委员都慷慨解囊,惟独见他不见动静。对此,有人对他颇有微言。我立即打他的手提问他,他在电话那一头仍然在笑着,一边向我解释他正在外地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一边立即表态“马上!马上!”电话刚放下不久,但见他属下的一名员工便风风火火地送来了人民币一千元,说是“阮总叫他以个人名义捐赠的”。
“阮总”,是的,他的属员都亲切地称他“阮总”,他名叫“文深”,这名字很容易使人将他想象为一介文人,他那一幅白白净净的帅小伙模样也很容易使人将他往文人堆里凑。但我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待过他。我在刚结识他时曾揣想,一个当初开出租车的司机能够有多深的文化呢?事实证明我的揣想错了,他不仅长相像文人而且谈吐也颇具文人味。他在和我谈他的企业发展构想时那神态竟颇像一个战略家,嘴里嘣出的一些词儿也都很前卫,他的名片上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还是“社会学硕士”。去年初他的企业创办了一个叫《生活》的刊物,他特地委派属员给我送了几份来并请求我担任该刊物的顾问。我当时对他此举颇感兴趣,但对这刊物又颇不放心。我拿起刊物左翻右翻,客观地说,这刊物无论是内容和形式、无论是文章质量和印刷质量都是比较好的。他请求我担任顾问并要求我为刊物把关。我想他是在寻求我对他工作的支持,于是未多加思索便答应了。这刊物是双月刊,果然是一期比一期办得精致,在社会上颇有好评。
许多时候,我们往往不能辩证地看待一个人,总爱习惯于以挑剔的眼光去专注于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和弱点。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没有一点缺点和弱点的人是没有的。我始终认为,看待一个人关键是要看其大节看其主流。对他也当如是,尽管他的确存在着一些突出的缺点和弱点,尽管社会上的人们不乏对他说好说歹,但我对他的看法却始终没有变。他的确不愧为身后报纸上所称誉的“一位商界奇才”,不愧是一位有作为有贡献的年轻民营企业家。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真正能做到像他这样轰轰烈烈活过一回的人并不很多。我敢断言:他的名字和他的事业将在这片生他养他的热土的民营企业发展史上不朽。
多年来我始终固守着一种成见,就是不愿参加一些非常亲近或熟悉的人的遗体告别,尤其是那些惨遭横死的亲近或熟悉的人的遗体告别。我倒不是因为不近人情,而是不忍让死者那一刻的定格从此替换在我脑海中的原有形象,我希望的是死者生前那英姿勃勃的面容能永生在我的心间。对他我仍然如此。
他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总在笑着的帅小伙,在我含着热泪写下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分明仍然感觉得到他似乎还坐在那里甜甜地笑着。
(写于2004年11月10日,为首次公开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