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08

                         

姥姥的老屋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舅舅家,这次五一假期回去也不例外。而每次去舅舅家,都要路过姥姥的那座老屋,因为它就在舅舅家的大院子里,一进大门右手边就是。

        不知为什么,每次经过那座老屋我都有意无意的想要忽略它,不想正眼看它,不敢审视它。可越是这样,它越像魔咒一般在我心里存在,在我眼前闪现。而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在恐惧什么?

        是因为那屋里有我永远难忘却再也触碰不到的童年时光?还是因为带给我美好童年的姥姥早与我天人永隔,我怕睹物思人?是因为过去在这屋里度过的那些时光是彩色的,而眼前的老屋是灰色的?还是因为儿时那屋里的欢声笑语、喜怒哀乐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会让我伤感失落、感到世事无常?

        或许都是吧,可这些都是客观存在过或客观存在着的啊!而且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恍若隔世!那些与姥姥在一起的美好童年时光,它镌刻在我生命最初的十一年里并将毕生珍藏,这是任何时候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姥姥对我的疼爱、带给我的温暖永生难忘,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姥姥带给我的彩色童年早在二十九年前随着她的离去已封存在我的记忆深处;在姥姥不长的一生里,她竭尽所能的爱我、陪伴我、护我成长。她的爱跨越时空、余韵悠长,不仅滋养了童年的我,还一直滋养着过去和现在的我。她待人真诚善良、热情爽朗、为人大气,此生我倘若能学到她十分之一的好便已知足。既如此,那么睹物思人是为了更好的传承,所谓世事无常亦是大千世界运转的自然法则。所以我又何必逃避,又有何恐惧?

        所以这次再见那座老屋时,我便试着去靠近它,端详它,甚至走进它。

      老屋已近三十年无人居住,它早已年久失修,房门腐烂扭曲变形,有一处窗户的窗棂已残缺不全,另一处甚至没了窗,只一个不规则的洞豁在那里;灰色的墙壁裂开几道口子露出被风化的土胚。它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着瘦弱的身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杵在那里,似乎刮一阵风就要倒地。门前的空地是原来姥姥家的院子,记忆中的院子比现在大多了,但经过多年的变迁院子面积比之前小了好多,有限的地方被舅妈种了几种蔬菜,圈养着几只鸡,还有一条老狗带着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生活在院子里。

        屋里已是一片狼藉,桌子凳子土炕早就不复存在了,地上堆满了废弃的房梁和大小不一的木棍。正对屋门中堂的墙上原来贴的松鹤延年的图画和对联如今只剩下左边一小片纸上的“鹤延”两字依稀可以辨认 ,鹤立松枝的画面早已不知所踪。门的右手边是一个衣柜,折了一根腿倾斜的支撑在地上,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身负重伤光荣的完成使命后单膝倒地而亡凝固的那个姿势。这是我记忆中的那个老式衣柜,黑漆漆的木质框架早已看不出本色,柜门半敞着露出早已塌陷的底部一眼就能洞穿地面;柜子的一角夹着一段布满灰尘皱皱巴巴的布料,已看不出这布料是属于衣服还是床单的一部分。左手边墙上贴着八十年代的明星挂历,靠近一看是龚雪和张瑜;中堂的右侧墙上和土炕位置的四周墙上贴的是印有古装美女的挂历,我记忆中是红楼梦里的人物,有宝钗和迎春。但由于画面蒙了一层尘土,颜色也因年代久远变浅了许多,加之地上有些杂物无法靠近不能确认了。

        立在老屋里,看着眼前这些蒙尘的旧物什,我竟一时恍惚,时光更迭中,我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回到了我简单而又快乐的童年,回到了老屋风华正茂的岁月。

        春日阳光明媚,春风送暖,万物复苏。几场春雨过后,老屋周围的几棵老榆树开始抽新枝发新芽,一串串嫩绿的榆钱水灵灵的挂满枝丫。姥姥搬来梯子,立到树干或者墙边靠近目标的有利位置,小心翼翼得摘上满满一簸箕榆钱,然后把这些“战利品”清洗干净,加点盐和玉米面混合起来做成窝窝头。蒸熟以后,姥姥把它们全部拾出锅,放盖帘上晾一会儿,等不烫手了再拿一个让我赶紧趁热吃。窝窝头味道鲜美,松软可口,玉米面的淡淡清甜夹着榆钱鲜嫩的清香瞬间就溢满了唇齿舌间………

        一转眼炎热的夏天来了,知了猴在老屋房前屋后的树上欢快得歌唱。那时候姥姥家经常种黍子(一种农作物,做熟了口感粘粘的,印象中可以包粽子或者做黄米糕),黍子成熟后拉回家堆在院子里,姥姥就喊来四邻八家的大娘婶子,大姑娘小媳妇到家里来搓黍子,搓完了黍粒留下,黍杆就自己拿回家绑扫帚。谁搓的多谁得到的黍杆就多,大伙儿都很乐意来搓,姥姥和她们一边儿干活一边儿唠嗑,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在农家小院里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夏天是万物撒欢儿生长的季节,也是姥姥侍弄的那些花儿卖力表现的时候。姥姥喜欢花,也爱养花,院子的空地上,低矮的院墙上都被姥姥摆满了花草,群芳斗艳,姹紫嫣红。很多花我都忘记名字了,记得有指甲桃(凤仙花)、死不了(半枝莲或太阳花),还有夜来香、鸡冠花、美人蕉、蜀葵……。所有花中我对指甲桃印象最深刻,因为它是一种天然染色剂,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深受女人们的喜爱,爱美的女人们都用它来染指甲。到了指甲桃开花的时候,看着那粉色、紫色、红色的层层叠叠的花朵我就两眼放光,会无比憧憬它们把指甲染红的样子。于是央求姥姥给我染指甲,而姥姥则会在某个炎热的晚上摘一些花朵和叶子加上白矾用捣蒜臼捣碎了敷到我指甲上再用一种植物的叶子包好。然后我带着兴奋又期待的心情睡去,第二天醒来我就会惊喜的发现指甲全都染红了。于是兴高采烈的到学校跟小伙伴们炫耀一番,再比比谁的指甲染得更红更漂亮……

        秋风送爽,碧空澄明。收获的季节来了,院子南边有一些枣树,每逢临近中秋节树上就挂满了串串小红灯笼似的大枣,个个脆甜多汁。挑一个晴朗的清晨,姥姥挎上竹篮拿着根长长的竹竿带着我就去前院打枣了,姥姥打枣我捡枣,我捡着捡着就只顾吃了,结果一地的枣我怎么捡都捡不完,这时姥姥就停下来和我一起捡,边捡边嗔怪我是个小馋猫,笑我说:妮儿啊,你嘴这么馋长大以后可不好嫁人了啊……

        那时的冬天是个难熬的季节,别提暖气,甚至连取暖的炉子都没有,做饭是用土胚盘得大铁锅。为了节约柴火和热量,铁锅的一端是和一个土炕连接的,这样一顿饭的功夫,饭做熟了炕也烧的暖烘烘。这样的炕一般是在厨房屋而不在正屋,正屋的炕想要烧暖暖就得单独用玉米芯或棉花柴烧,一烧炕屋子里就烟熏火燎,呛得人直淌眼泪,咳嗽得不行……冬日的清晨,外面寒风刺骨、滴水成冰,而我还懒懒的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姥姥早早起来沏了一碗藕粉端到炕头上的桌子上,让我先喝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藕粉暖暖身子再起来。到了晚上睡觉前如果我感觉饿了,姥姥就会给我沏一碗甜甜的炒面当做宵夜,喝完后就在姥姥身边满足的睡去。冬天不忙的时候姥姥会支起织布机自己织布、架起纺车自己纺线,织成的布可以裁成床单、做褥子、做毛巾被,还会送给亲戚邻居们一些。冬日的暖阳爬上老榆树光秃秃的树梢,阳光从窗户照进屋子,落在姥姥有些单薄的背上,落在她泛着花白的头发上。姥姥就那样坐在织布机上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的低头手脚并用,手上投掷着梭子,从这头掷到那头,再从那头掷到这头,来来回回不辞辛苦;脚下踩着踏板,一脚下去,一脚上来,上上下下不知疲倦;织布机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就在屋里回荡开来………

        四季轮回,循环往复,我在慢慢长大,而姥姥却因身体抱恙日渐衰弱。但她一直乐观面对,纵然身体承受了很多病痛的折磨也一直坚强的支撑着,从未丧失对生活的热爱,也从未减少对家人的爱。虽然身体不好,但她一直和姥爷尽心尽力的照顾鳏居多年近乎双目失明的大伯哥,把老人照顾得脸色红润,身体硬朗,最后老人比姥爷都长寿。

        望着眼前原来土炕的位置,有一瞬我仿佛回到了姥姥离开前的那几天时间,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炕上,不说话,也不吃饭,无论白天黑夜就那样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只能听到她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呼吸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场景和画面时不时就会在我眼前浮现,我一直心存愧疚,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走上前靠近姥姥,抱抱她。或许是因为那时我还小不知道那是她的弥留之际,不知道将要诀别或者不理解诀别的意义。若能回到当时的那个时刻我一定走上前轻轻的抱着她,让她带着我的体温去往天国。错失那最后的拥抱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可现在想想在那个羞于表达、不会表达感情的八九十年代就算我当时知道那是永别的前奏好像也只能那样错失了,这样想来似乎可以自我安慰一下以减少一点那种错失的遗憾。

        细数老屋里的过往,难忘的片段还有很多,无法一一道来。不管那些片段是快乐还是忧伤,是甜蜜还是苦涩,它们都是我人生的珍宝,将永存我心田,永刻我脑海。

        “姐,你在哪?咱们该回家了。”妹妹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定一定神,拉回游离的思绪,慢慢走出老屋。屋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初夏的明媚和柔和让人一身暖意。那边厢一大群孩子在舅舅家院子里玩的正欢,男娃,女娃,两三岁,七八岁,十多岁,我家的,弟弟妹妹家的,表弟们表妹们家的,足有十多个。孩子们奔跑着、嬉戏着,欢快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姥姥生前可喜欢孩子了,如果此刻远在天堂的她看到如今已儿孙满堂,看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嗯,我相信姥姥一定看到了,她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一定会的。

                                2021.5.4——5.8 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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