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丝丝甜腻和温度,拂过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夜已深沉,城市刚刚睡去,只有那些不安的灵魂四处游荡,在广场,在窄巷,他们在寻找自己无处安放的梦。
白日的喧嚣显然耗尽了城市的精力,满目疮痍和狼狈不堪已无力打理,魇就游走在这些令人作呕的虚无和寂寞上。这已经是魇出走的第三十八个夜,他依然无法寻到自己的壳,这令他越来越不安和焦躁。远处有两个无聊的家伙又在上演争夺战,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食物?虚荣?还是那短暂的权力?魇转过头,实在不愿看到那些每天都要上演的不堪,他无意争夺,他只想尽快找到自己。
转过这个街口,就可以看到魇现在寄居的壳的住处,他没办法走得更远,因为在黎明前他必须回去现在的壳。在窄小的巷尤其可以碰见很多游荡的灵,大多是没有目标,虚妄和寂寞是他们出现在夜的原因。魇不愿在小巷多逗留,每每都是快速穿过,省得那些污的灵近上前来,脏了自己。今夜在穿过那条熟悉的巷时,魇似乎被什么魔力吸引,身形竟自行慢下来,他注意到角落里那个蜷缩的黑影,魇感到前所未有的狂躁,他的身形不断在黑影的四周快速徘徊,黑影缓缓抬起头来,虚弱地朝着魇的方向微笑,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沾满着泥尘和疲惫,虚弱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更加大而空灵,她不是灵!魇莫名感到心慌,她不是灵,她却在对他笑。魇抖索着手试着去碰她的胳臂,当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过她时,沉沉地舒了一口气。那女人依然环着自己的膝,低头蜷着,魇恍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刚才那个笑只是自己的臆想。魇近乎狼狈地逃离那个巷子,他决定从此不再踏进这个怪巷,一定。定神之后,魇穿过了两条马路,他决定去那个人人向往的殿堂碰碰运气,虽然他知道这基本没什么概率。魇在门前踟蹰了会,叹口气,穿过那个华丽的玻璃门,与白日的金碧耀眼不同,夜间的这里透着某种诡异,似乎有某些恶的灵在蠢蠢欲动,魇小心地飘离大厅,内室中的每个房门都紧紧锁着,这些锁在魇眼里虽是形同虚设,但他并没有打算进到这些门里,他只是缓缓从那些窗前飘过,看着每个房间里那些夺目的陈设。在第三个窗子跟前,魇定住了身形,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里墙壁上的那幅画,虽然是赝品,他依然认出来,画中的自由女神、硝烟和巴黎圣母院,他突然为德拉克罗瓦感到悲哀,这简直是一种侮辱。魇突然冲动起来,他想要撕掉那幅画,他还没动身,却看到玻璃窗上突然有个人影,这确实让魇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了他刚才的愤怒。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但是却胡子拉碴一脸倦容,魇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竟然也在看那幅画,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悲哀、怜惜、愤怒,似乎还有不甘。
他盯着画看了会就走了,魇突然对这个深夜还徘徊在这里的男人感到好奇,于是跟在他身后。男人像在参观摄影展一样,慢慢走过每一个房间,每一层楼,走到最高层最后一个房间的时候,他伸手在窗户玻璃上慢慢抚摸着,那神情就像在抚摸着深爱的人,魇好奇地靠近男人,看到窗子里的东西时恍然懂得那眼神的意义——在这间被堆得像仓库一样的房间里,有个不起眼的宣传画报被胡乱仍在角落,画上母亲牵着儿子的手已经被一大团墨一样的东西弄脏,可是画中母亲看着孩子的眼神,却是那般温暖有爱。魇还沉浸在那个画报中,那男人已经打开了通往楼顶的门,一阵风吹过,魇看到门外的天边已渐见微光,是该回去了,魇想。
顶楼的一声大喊拉回了魇准备离开的身形,他像风一样冲到楼顶,那铁门被强大的气流带动,重重的向墙上摔去,震天的响声在这空荡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男人猛地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然后又回头看着脚下的街道,这里是十八层楼的最高处,从这里解脱应该是最好不过的。魇看到男人嘴角那诡异的笑,他似乎看出男人的意图,在男人的身体要坠下的瞬间,魇闪到楼边想要抓住他,可是魇忘记了,灵是没办法抓住人的身体的,魇就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的身体急速坠下,男人落下时嘴角的笑和最后一滴滑向空中的眼泪,深深地让魇感到不适,就像被人强迫着吃下一公斤尸蛆,恶心难忍。魇从楼顶飘向地面,那男人的脸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甚至看不出地上躺着的原来是一个人。魇忍着这种不适,快速离开,他甚至后悔刚才来到这里。
魇快速地穿梭在街道上,趁天还没亮,这个城市还在做最后的美梦,他必须赶回去,赶回他现在的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