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第43集: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2)

        夜深了,李承鄞还是昏迷不醒,小枫觉得,李承鄞只怕是真的不好了,便请人去告诉了太皇太后和皇帝,他们也都连夜来到了丽正殿探望承鄞,这代表着太皇太后、皇帝和小枫,都做好了李承鄞可能真的就此死去的心理准备。

        这里出现了细节,此时的李承鄞,在小枫给他用上了顾剑送来的金创药以后,把衣裳穿得十分整齐,之前,有太医给李承鄞诊治的时候,他因为要一直换身上创口的药,衣裳的前襟都是开着的,包括喂药的时候。李承鄞的衣裳,肯定是小枫亲手给他穿好的,因为小枫觉得,承鄞只怕是真的不好了,于是亲手给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挚爱穿戴整齐,她想让承鄞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太皇太后和皇帝离开以后,小枫又屏退了所有的侍从,一个人守在了挚爱的床前,她想要单独陪伴挚爱走完他人生最后的时光,然后,再随着承鄞一起死去。

        东宫的深夜,是那样安静,那样孤寂,远处的烛光映在帐幔之上,内殿深广,一切仿佛都隔着层什么似的——我与承鄞,隔着漆黑的夜,隔着寂静的漏声,隔着神识清明与混沌,隔着两颗并不相偎的心,但是,你放心,我和你,绝对不会隔着缥缈的时空幽冥,隔着无奈的死别生离。

        小枫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李承鄞放在锦被外的一只手,絮絮地说道,“李承鄞,其实人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以前,咱俩一见面就吵架,我想的都是你怎么气我。可是现在你躺在我面前,我眼里全是你的好。”

        小枫首先告诉承鄞,我觉得自己好奇怪,以前,我们俩一见面就吵架,就没有好的时候,你为了赵良娣来气我,找我的麻烦,你说我是野蛮女子,你动不动就恶意地揣摩我要害你的赵良娣,让我觉得,你对我就只有两种态度,要么视而不见,冷落我;要么鄙夷不屑,刻薄我。可是现在呢?你躺在我面前,那么孱弱,命悬一线,我的眼里,却全都变成了你待我的好——你为了保护我,不肯躲开刺客刺来的利刃,你用你的身体挡在了不会武功的我的前面,你对我,怎么能算不好呢?你都用你的性命保护我了。

        小枫觉得承鄞的手都凉透了,便捧起了挚爱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小枫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以呵气的方式,来温暖承鄞,就像是当初小枫用胳膊和手去拨动深秋的湖水,一直给自己呵气取暖一样——此时的承鄞,变成了小枫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里出现了小枫派人去告知太皇太后与皇帝来看承鄞、还有小枫非要絮絮地和承鄞说话的理由,因为重伤昏迷的承鄞,他的体温越来越低(太皇太后和皇帝来的时候,小枫把承鄞的两只胳膊都好好地盖在了棉被里,她单独陪着承鄞赴死的时候,才把承鄞的胳膊拿了出来,还一直攥着承鄞的手),小枫因此觉得,承鄞只怕是真的不好了。小枫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惶恐,小枫惟恐自己因为即将面对承鄞的死而胡思乱想,最后崩溃,便挖空心思地和承鄞说话;或者说,她想要在承鄞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告诉承鄞,她想让承鄞知道,我也看重你,我也喜欢你,等我追着你死去,跟你魂魄相依的时候,你不要嫌弃我非要巴住你不放才好。

        但事实上是,李承鄞他退烧了,再加上他很久没进食,也没服用补充体力的汤药,他只用金创药和他自己的体力、免疫力来压制身上的致命创口,现在又是冬天,他的体温当然会变得越来越低,这反而是李承鄞转好的迹象。李承鄞本来就对小枫有心电感应,他昏厥过去,小枫没有动过他,他都能知道是小枫来了,都能听到小枫在和别人说话,更何况是现在他快要好的时候。所以,当小枫握住他的手,还往他手上轻轻呵气的时候(小枫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地对待承鄞,她捧着承鄞的手,一点点地温暖他,和他昏厥前小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差不多),当小枫还在含着泪,絮絮地只对他讲话的时候,李承鄞很快挣扎着苏醒了过来。

        小枫轻轻揉着李承鄞的手,含泪说道,“其实我不是见你第一眼就讨厌你,我还记得那天,永宁告诉我你快要当上太子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虽然那时候我心里已经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赵姑娘。”

        小枫告诉了李承鄞她内心最深处潜藏的秘密,这个秘密,她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阿渡,她也没告诉。小枫说,其实,我原先不讨厌你的,我还很喜欢你。我听到永宁跟我说,你快当上太子了,就是在上元节,我们一起去逛灯市的时候。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吗?你一定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好生欢喜,因为这意味着,你会娶我,我会嫁给你了。哪怕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赵姑娘,你是不情不愿娶我的,你是奉了父母之命、为了豊朝边疆的稳定才娶我的,但是,我还是很欢喜,只要能嫁给你,我才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娶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呢!我只想嫁给你,因为,我喜欢你啊!

        李承鄞听了小枫的这句话,当然很开心,因为他由此笃定,小枫在嫁给我之前,在知道我与她之间隔着铁达尔王的死之前,她就是喜欢我的,我并没有会错意。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当初面对与你有婚约的宣德王,你都那么偏心我;我被关在牢里,你刚刚死里逃生,还来偷偷探望我,你问我,怎么样才能把我救出去,你给我带热乎的点心吃,你还把你的披风给我;后来,我们一起去逛灯市,一起去买糖人,我无意间牵起你的手,你也没有挣脱,你把你柔柔的小手交给了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到你以为我喜欢瑟瑟,你也不在乎的程度,可是,我并不喜欢瑟瑟,我只爱你一个人,她只是我捉来给你背锅的,她只是我与赵家结盟的一个媒介与象征,她哪里能跟你比呢?!

        小枫道,“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听闻了你攻打丹蚩的事情,我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你!”撂完这样的狠话,小枫又温柔地给李承鄞的手呵了呵气,接着委屈巴巴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吗?你就在我面前,我看着你,我心里就想,到底是不是应该一刀杀了你!我恨你!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下不去手,我恨我自己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上了你……”

        小枫又从自己的角度,回忆了她和李承鄞的新婚之夜。小枫说,后来,我知道了你带兵攻打丹蚩,你亲手杀了我阿翁的事,我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你,你怎么可以杀了从小待我如珠似玉的阿翁呢?!可是,当我真的嫁给你的时候,当我隔着新婚的头纱,看到你也穿着和我一样的婚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犹豫了,我拔出了刀,但却对你下不去手。我因此痛恨我自己,痛恨一个竟然会喜欢杀我阿翁的仇人的自己。你和我之间,隔着我阿翁的血仇啊!我怎么可以喜欢你呢?我可以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应该喜欢你。

        这是李承鄞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因为他一直都以为,小枫在新婚夜拔刀,是在防备自己胁迫她,所以,他立刻退让了,他本来就没有胁迫小枫的意思。可是事实上是,小枫拔出了手里的刀,又合上了手里的刀,不是因为李承鄞退让,她觉得安全了,而是因为她本来打算杀了李承鄞给阿翁报仇,却下不去手。李承鄞非常惊喜,为他会错了小枫的意而惊喜——原来,你拔刀不是不准我近身,而是想杀我,可是你还是没杀我,这本身就代表了你待我的情意啊!

        李承鄞是那么爱重小枫啊!当初,他那么期待和小枫完婚,哪怕他和小枫什么也不能有。可是,当他生死一线的时候,小枫告诉了她心中有关新婚夜的想法,李承鄞因此确定,小枫和我一样,也对我们俩的新婚夜念念不忘,她对我,真的不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她也是很看重我们的新婚夜的。小枫的这句话,直接导致后来的李承鄞给小枫定制了与她婚服款式一样的御服,他想慢慢哄小枫开心,他想带小枫一起去登朱雀门,他想让小枫意识到,我们俩的婚姻,是全天下公认的、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婚姻,任何人都不能介入你我之间,再加上那时候,李承鄞一定会再次从顾剑那里带着伤回来,他认定,小枫一定会心疼他,若他趁机巴住小枫不放,或许小枫会答应与他有肌肤之亲,他就可以圆一圆他与挚爱没有新婚夜的遗憾。

        这句话,还为后面小枫真的捅了李承鄞一刀,李承鄞因此发狂非要逼着小枫杀了他一了百了的情节埋下了伏笔。在李承鄞眼里,小枫之所以捅他,是因为他杀了顾小五,可是,当初我杀了你的阿翁,你那么恨我,都没有出手杀我,为了那个顾小五,你竟然杀我了!李承鄞自以为认清了小枫待顾小五的情意,他一生一世都无法代替顾小五,所以才心灰意冷非要扯着小枫的手,逼她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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