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的老房子

  房子是容纳家的空间,即便小如蜗居,也演绎着家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如同年轮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留下痕迹,甚至形成我们的性格特质。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始终住在一个地方,而是不断迁居,不断形成新的记忆。

根河——记忆的源头

根河,位于小兴安岭林区的中国北方小镇,夏季凉爽短暂、冬季寒冷漫长。文化大革命这场长达十年的浩劫如同阴霾笼罩了爸妈他们那一代人的大好青春时光,爸爸是大学毕业后由于成份不好被分配或者说是发配到了这个冬天会冻死人的东北山沟里,年轻时就寡居育子的奶奶只好跟来,妈妈一毕业,也尾随而来。他们就在这里安了家,起初据说住了一段办公室,后来全校师生一起七手八脚盖起了几溜平房,老师们有了栖身之处。这就是根河一中的家属房,这是老师和学生亲手盖起来的平房,简陋却饱含师生情谊。房子两间南大北小,一进门是一条小走廊直通灶台,走廊的墙上有一处大原木突起,右边是南屋的门,灶台右边是北屋。火炕。我家三世同堂,甚至有一段时间四世同堂。在我七岁作别老屋之前发生的事情还依稀记得,居住时的情景至今难忘。住的房子虽然小,但每家都有一个不小的前院,在院里养鸡、种菜、劈柴摞柴火垛、搭建凉房、厕所。孩子们在院里玩。白天,寒冷冬季的阳光洒在南屋窗前,窗根底下是鸡的乐园,它们刨坑洗澡晒着太阳,还经常跳到窗台上拉屎。新年时院里放花炮,喷泉一样的呲花在院里绽放、陀螺一样的小花炮在废旧搪瓷脸盆底儿疯狂旋转,邻居叔叔还用盆冻了大坨的冰做成冰灯一左一右摆在院里。除夕夜里,同一趟平房的孩子们每人手里拎着个玻璃瓶做的小灯笼挨家挨户串,还聚在路灯下企图吓唬路人。院里,由于我的自私和贪玩,弟弟妹妹差点冻坏。在院门口,我的头被幼小的弟弟打破血流如注还缝了几针。离开的前一年,当地着了一场大火,烧了半个小镇,幸亏一条河隔开,不然河西也会被殃及。我那时六岁,爸爸妈妈出差在外地,得知河东失火后,奶奶带着我们姐仨打了几个包袱随时准备抛家舍业出逃。我记得奶奶扶着我站在窗台上张望火势,映入眼帘的火苗似乎一尺高的样子。最终,本来窄小的家里又住进来两户遭了火灾的河东人家,后来听说整个河东都新建了砖瓦房。 离开后家里养的猫也成了野猫。

得腮腺炎是几岁?我依稀记得每天爸爸下班回来就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换膏药,咖啡色的膏药摊圆在药布上,再贴在我两腮,一股难闻的膏药味。

伊敏河流过的童年

全家搬到海拉尔以后,住过车库的司机休息室。很小而且每当卸货时灰土很大。唯一记得的好就是车库前的水泥斜坡是晾晒蘑菇的好地方。小雨过后,全家提着篮子去附近的小树林里采蘑菇,回来就在这个水泥斜坡上摊开晾晒,一部分直接炒着吃了,味道鲜美口感滑爽,好像以后都没吃过那样的美味。无疑这个味道成了我最初的味觉记忆,曾经沧海。

后来爸爸教书的学校给了一套没人要的土房。房前就是一户中俄混血家庭的凉房,挡住了一个南屋的光线,半截房子在地下,是那种挖地成基的土房,南半截住人,北半截是菜窖。当时没人看得上,都不要。爸妈要了后休整一番成了很不错的房子。奶奶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住在暖和、有光线的外间,爸妈住在很冷的没光线的里间。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我们每天从这里上学,路上经过伊敏河潺潺的流水,夏天要踩着大石头 或者淌着水过河,对岸是一片苗圃郁郁葱葱。一路我们沐着阳光、听着溪水、追着蝴蝶、踩着野花去上学。。。这段记忆一直无法磨灭,后来的很多年都时常出现在梦里,也出现在我的作文本上。冬天,湖水结了厚厚一层冰,常常能看到有人打个冰窟窿守在冰面捕鱼。上小学的弟弟也学样,回家路上给小猫抓鱼,鱼腥味惹得手套和衣兜都被馋嘴小猫咬烂了。北方的寒冷深深印在我记忆中,虽然穿着毛衣毛裤棉衣棉裤还套着棉猴,可每天回到家里我都会被冻哭,奶奶弟弟妹妹一起上来给我捂手暖脚搓脸。我们和这里的孩子交上了朋友,一起爬草垛、溜冰、踢毽子,中俄混血的邻居大哥哥教我们用土豆、火柴棍和融化了的铅做毛毽坠子。。。后来,中苏关系紧张,全城老弱都避难乡下,爸妈也费力辗转地把我们祖孙四人转移到了妈妈老家的乡下,在那里寄居了两三个月。过了一段农村孩子的生活,从不习惯、气恼到交上了朋友、学会跟村里嘴皮子厉害的人斗嘴、捡牛粪比赛、甚至油灯下哔哔啪啪抓虱子。。。虽然生活艰苦却也体会到别样的乐趣。返回家园之后不久,爸爸单位盖新房,就在临近的东山脚下,并排两溜红砖房。孩子们就在山脚下灌木丛里玩耍,夏天灌木丛里结了各种野果,透过阳光,宛如一个个小红灯笼,好看极了。新房子里过的那个除夕夜,正是爸爸亲手打的沙发做成功的日子,沙发的角度很舒服,实木框架、弹簧座,流线型扶手、外包深灰蓝小格子的人造革面,全是教化学的爸爸亲手制作的。我一直为有这样手艺的爸爸而自豪呢。这一对沙发至今都完好地保存着。我们搬家后本来还想着夏天怎么种园子呢,可没想到妈妈的调令下来了,一家六口分了四波,陆续回到爸妈成长的城市。我们又搬家了,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成年之后我正好有机会回去过一次,一个人走在回老家的路上,在公交车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滴里嘟噜往下掉……我才意识到,这里是那么深地让我怀念着!虽然一切都变了,以前的湖已然成了公园,老房子早就拆了,我只能依稀辨认大体位置。在我家土房的位置上,是个篮球场,几个大男孩正在打篮球。时过境迁,我没敢一直往里走,深怕记忆中的一切消失不见。这样……就好。仿佛在梦里重回故园,醒来后它还会在那儿。我一路安慰着自己:总算回去看过了。

青城——辗转的回归

从海拉尔举家搬迁,到了呼和浩特,蒙古语青色的城市,这是爸妈成长的地方,气候比东北温和得多。这里有很多亲人,我们开始慢慢地融入。

九岁的我上小学三年级,是被爸爸同事王叔叔“捎”来的。路过北京第一次见到天安门,在王叔叔的哥嫂家所在的空军大院第一次看到了战斗机,晚上还被带去看了话剧。

农牧学院的筒子楼

妈妈和妹妹先来,暂时住在学生宿舍区的北楼的一件筒子楼里。妈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还在上幼儿园,还要听很多课,辛苦可想而知。一天夜里,蜂窝煤炉子没封好,母女三人差点一命呜呼。冬天的夜里妈妈拼命拽开用报纸遛了缝的窗户,顾不上北风呼啸,因为妹妹都软了……我还在等着办手续没上学的几天里,每天妈妈都留下一纸口袋爆米花给我,然后她送妹妹上幼儿园,自己上班去了。我很无聊,站在窗台上吃着爆米花,看着马路上的行人,一分钟一分钟地熬时间。最开心就是去接妹妹,问她:小梅,晚上吃的什么?妹妹笑嘻嘻:大米粥!终于能上学了,表舅帮我办的手续,他领我去学校。表舅个子高高的,大胡子,自己自顾自走在前面,我远远地跟着。由于姥爷的坚持,我直接插班到了蒙语班,已经是三年级后半学期了,我一点蒙语都不会。上学当天就有考试,只好很耻辱地交了白卷。从此,不喜欢本民族语言。小小的意识里一直在抗拒。

2号楼

终于,妈妈学校盖了第一座四层楼的新楼房,分给了我们一套两室的,四楼。刚搬进去觉得好大好开心,不久爸爸奶奶弟弟也来了,这个新家马上满满的。从学校借来了上下床,虽然挤,总算一家团聚了。北面还有个小阳台,不方便下楼的奶奶常常站在阳台上抽烟,一边观望楼下平房的人家,现在想想,真像在看立体电影。冬天都不出来,到了夏天,每家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住在这里的我们,正在从童年过渡到少年。交上了好朋友,学会了骑自行车,虽然是爸爸的大直梁自行车:东方红牌。我从掏着骑到坐在座上低头看脚蹬,然后不幸地直接撞大树,总之,练车是我每天中午必须干的一件事,每天乐此不疲。秋天,校园里长长的钻天杨林荫道上铺了一路金黄的大个的杨树叶,放学路上我流连着满地落叶看着聊斋志异小人书一步一步蹭回家,不时抬头欣赏湛蓝的树枝空隙里的天空。我真是幸福的孩子。有时候刮大风,我会拣一抱树枝回家交给奶奶,听奶奶表扬一下很满足,奖励或者是酸菜芯,也可能是红豆沙。现在想想,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呀。一天中午妈妈回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我们有可能从中间单元的两室换到东单元的小三室,因为我家老少三代,还有正在成长的异性子女。眼瞅着又要搬家了,好在不远。

从2号楼中单元两室搬到东单元小三室,多了小小一间房,全家都高兴得不行。虽然还需要上下铺,但毕竟住的开了。邻居家还有一对姐弟,姐姐小斌比我大两岁,弟弟小牛比我小一岁。我弟弟有了牛哥,俩人经常一起玩,衣服都反着穿,给别人介绍都说牛是他哥。两家也相处得十分和乐,大人小孩都成了好朋友。一到年三十晚上,两家房门不锁乱串着拜年。做饭时没酱油了端着碗喊着“酱油!”就过来了,或者,就过去了。和谐友善的邻里关系让人感叹“远亲不如近邻”。搬过来以后经常跟楼里男孩子打排球,有时也一个人对着楼下凉房的山墙打,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往楼下奔,就为了打会儿球。中单元的小二是我同年级的男孩子,打球是个好搭档,不管我打过去多烂的球,他都不顾一切地去接,有时还假模假式就地一滚。跟他打球特开心。当时不知怎么那么痴迷排球,年级里选校队要不是弹跳力不够我就进去滥竽充数了。放学回来肚子饿的咕咕叫,一步三挪地上楼还不忘用钥匙在楼道的白灰墙上画仙女,现在想想,楼里的大人该多么有爱心,都没骂过我。半大孩子为了玩什么也不顾,大人们真够体谅的了。那时候下楼都是还剩四五级台阶时手撑着楼梯扶手纵身一跃,楼道大门外的遮雨沿和楼下一排凉房的房檐都成了跳跃摸高的标杆,我们在凉房与楼道门之间进进出出:从凉房里取东西,往凉房里放自行车,从凉房里往垃圾箱扔东西,当然,有时也会陷入我扔妈妈拣的恶性循环。

阳台成了面南的,那时候很少有封闭的阳台,在四楼这个顶楼上,暖和的天气里奶奶就在阳台上抽着她的雁牌望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和楼下的平房,对于上下楼困难的老人而言,这小小一方阳台成了她与外界接触的最好地点:清新的空气和煦的阳光来往的行人楼下一排排平房住家的炊烟和正在上演的家家户户的故事……

青春期不小心,得了功能性子宫出血,不能剧烈运动和失血使我郁郁寡欢起来,学习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身体上的折磨和学业上的起落成了心理自觉规避的痛,妈妈的夜夜难眠和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的日子在我记忆中却渐渐淡化了。只留下对中药和蒙药的战栗。

在这里,我们前后养过两只猫(其中一只是爸爸捡回来的花狸猫,另一只是牛弟叫做小分头的黑白花猫)、弟弟捡回来的秃毛兔子、妈妈做试验剩下的豚鼠,还有一只妈妈坐飞机从外蒙古带回来的苏牧“利萨”,虽然没养多久就转移了,但还是印象深刻:在我家时是很不起眼的小狗,后来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是那么美,即使是异类,也让我立刻爱上了他,回家后念念不忘了很久。他全身棕红色的毛发,颈部象一圈白狐围领似的,听见我的呼唤向我奔来,那奔跑的样子帅极了,在我面前急刹住,俩前爪搭在我两肩,他站起来比我都高。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狗?以为是人?那只黑白猫“小分头”也很有意思,经常一声声回头叫着让奶奶给它从冰箱里拿吃的。还嫌他的厕所脏四只脚抓都抓住盆边只用尾巴维持平衡前后摇晃着上厕所,说他有洁癖吧却又不肯洗澡,四脚扒在水池边上任我把身体摁水里。看见大白兔吃萝卜好奇地蹲一边看,看着看着给人家一耳光,还窜上兔子后背让人家背他……爸爸妈妈对动物的态度直接影响了我们,我心目中的幸福家庭就是爸爸叫着妈妈,妈妈叫着哥哥,哥哥叫着妹妹,妹妹叫着狗,狗叫着猫。

没电的夜晚,几个半大孩子抹黑开起了演唱会,各尽所能演绎着新学的流行歌曲自我陶醉。在这里,大家开开心心送邻居家的姐姐上大学、送爸爸妈妈出国留学、送弟弟妹妹出国留学;也流着眼泪先后送走了邻居家被癌症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大爷和我的白发苍苍勤劳达观的奶奶。有时也出现在邻居家听大人聊天,偶尔插个嘴,看会儿赵姨家的电视或是她养的花。看斌姐上大学放假回来新学的减肥舞步,乐得前仰后合听她讲新认识的男朋友和大学里的故事。跟弟弟抢电视吵架,为受到爸爸冤枉而哭得伤心欲绝。也为自己成长中的烦恼困惑和学业压力无法排解而啜泣。

在这个小三室里,收藏了我最后的青春时光,似乎有着回忆不完的回忆,无尽的苍凉、情感的悲喜、忧郁和困惑、失望和希望、敏感和自卑、自我教育和内力觉醒……充斥着太多说不清楚的东西。

住在二号楼的时候,前后都是平房。从阳台向南望去,一大片平房的南面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后来听说要在这片小树林的东侧盖家属楼,又有望搬家了。图纸、开工、分房等一系列程序之后,我们经常在阳台上憧憬着新生活极目远眺,也问奶奶盼望住新房子不,可是奶奶却说她连心边儿上都没有,别考虑安排她。当时听了觉得扫兴而且心里很难受也理解不了。可是真的,奶奶真没能跟我们开始新的生活:搬家前一年的冬天,她走完了自己83年的人生,永远离开了我们。难道真像老话说的:老人临走前自己都知道?!

21号楼

悲痛之后,迎来了元旦、除夕,新的一年开始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对那年的新年完全没留下任何印象。春暖花开之后,新房子开始装修了。爸爸以他的聪明才智按照我们的需要和房间的尺寸搞了一套装修计划,每个房间的布局、每件家具的尺寸、样式和细部的结构全部详尽地画在图纸上了。聪明的木工看了图纸后对爸爸说:“赛老师,你啥也不用说,我全能明白。”完全按照爸爸画的详细图纸打了家具:沙发(四个单人的、一个三人的,水曲柳框架海绵布艺坐垫和靠垫)、进门的更衣柜(梯形横截面的,两侧安了穿衣镜)、弟弟的单人床、吊柜、我和妹妹的上下床、双开门小衣柜、两个大小一样的小书桌、餐桌一张实木餐椅八把、爸妈的双人床和固定在墙上的组合柜。这么多的全套家具制作起来费些时日,我和妹妹经常推着自行车去给工人们送饭。在一地清新的刨花味儿和震耳的电锯声中,眼看着心仪的家具一个个渐渐成形,全家都很开心。这中间不时地有人来看我家的装修和家具的样式。

装修时我和爸爸出去选材料我看中了一款娃娃壁纸,两个颜色:豆绿和肉粉,跟爸爸欢欢喜喜买回来,豆绿贴我和妹妹的南屋,肉粉贴在爸妈的北屋,特别别致温馨。客厅和弟弟的西屋都喷涂了淡淡粉点的涂料。房屋的设计将南阳台扩到客厅里了,但窗户的形制是梯形,中间是平的大窗玻璃,两侧是斜的小窗玻璃,从侧面都能看到邻居家里,如果人家没拉窗帘的话。紧挨着窗户的侧墙上爸爸专门让工人安装了两个浮雕般的石膏柱,柱头的卷叶形花纹美观又古典,很有希腊范儿。紧挨着石膏柱是一幕淡赭红的软帘,很象舞台上的幕布。考虑到窗户的样子和使用起来的便利,在我提议下,更衣柜也做成了梯形,拉的帘子跟窗帘一样。真是前后呼应上了。两侧的镜子充分满足了弟弟的爱美天性:一出他自己房间就是镜子,出门前还能再照一下。

当所有家具和装修全部结束时,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我们决定自己刷油漆。虽然很呛,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刷完了,晾了一段时间之后迎来了搬家的日子。(但我的这段记忆又有点断了,具体情形忘记了。)

由于爸爸在设计中加入了人体工学和力学的考虑,所以每件家具都美观又实用:沙发底座的小小倾斜使得坐着不会向下出溜;上下床的床腿包住床板的四个角,十分牢固;上床还设计了半截围栏增加了安全性;床头有小书架跟包暖气的外装修连成一体;下床有两个很大的抽屉,我和妹妹一人一个装衣服和杂物;为了让孩子们接受阳光,爸妈把自己的卧室安排在北屋,床头整面墙就是一个组合柜,左面是双开门衣柜,右面是爸爸专为妈妈设计的小梳妆台(不过妈妈常在上面写论文堆稿纸,从不用它梳妆),顶上一溜都是小柜子;弟弟的房间很小,面西,有扇西窗,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所以墙上也打了一溜吊柜装他的杂七杂八。

就像一窝五口之家的小鸟,妈妈爸爸忙忙碌碌讲课辅导做实验,孩子们叽叽喳喳写作业吵架唱歌喊叫……对了,这一时期还有个成员:小狗豆豆。这是一个来找妈妈给小狗看病的日本留学生养的,因为留学生公寓不让养了才求妈妈收留的。它是一只杂交的西施犬,兜齿(地包天),一身白毛,跑起来斜着身子。热情聪明又搞笑,它成了家庭的中心人物,人人宠它,当时弟弟在国外,我们欺负弟弟就自称豆豆的奶奶、姑姑。虽然住五楼遛狗麻烦,但看在它带给全家的快乐面上,当它跑丢时还是会倾巢出动寻宝似地疯找一通。找到时又像见了亲人似地抢着跟它拥抱。在家里,它只要爪爪不是很脏,默许了它上任何人的床、照相时它也歪着身子抢镜头冒充家庭成员,每当给他洗完澡、梳完毛,白毛球似的它也得瑟地满家里狂跑乱窜。养了很久之后,迫于打狗的严峻形势,妈妈只好在一个星期天的一大早打车把它送到近郊农村了,尽管我们得知后喊叫抗议甚至痛哭也没能挽回它,因为谁都不能保证它的生命安全。无奈之下渐渐习惯了没它的日子,虽然清闲了不用遛狗了,但是心里总觉得一丝凄凉,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它充其量不过是只小狗,可是在我们眼里他早已不只是一只狗了。

因为妈妈是研究动物病理的,又有多年临床经验,很多人慕名而来找妈妈给猫狗看病。我家的餐桌当过手术台、我的脸盆也被征用过。也曾为陌生的猫狗流过泪,渐渐体会到生死的无常和无奈。

住在这套房子里,看西边的小树林渐渐长成大树,枝叶伸展到五层楼高,秋冬观枯枝听林涛,春夏赏绿叶闻鸟鸣。正在得趣,小树林被阀倒盖楼,那一天,气得我站北阳台上望着楼下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的曾经临风的玉树,大哭一场!

在这套房子里,我们姐弟三人从青少年长成了青年,羽翼渐丰,纷纷离巢。父母心满意足的眼神在我们身后鼓励我们,只剩父母的空巢仍然是我们周末团圆的据点。妈妈在外地的大学同学的女儿也从这个家里出嫁。妈妈爸爸在这里完成了三次嫁女、一次娶媳。每次都是欢欢喜喜。妈妈爸爸辛苦啦!

(后来在妈妈的坚持下,爸妈从校外买了商品房,这个房子稍加修整成了弟弟的家。)

芳汀花园

在妈妈的坚持和张罗下,爸妈从校外买了房子,搬离了生活近20年的农大西区家属区,小区叫芳汀花园。装修是爸爸一手设计、监理的,风格有点中西结合:墙壁全是壁纸,客厅的电视背景墙上白色房子的造型被大家戏称白宫,两侧是两尊石膏像,全裸的大卫和无名的半裸希腊女子。后来只剩了大卫,女子那尊石膏像被无意中打碎了。一间北屋是榻榻米的房间,悬着我从宜家买回来的大圆纸灯,这间是预备孩子们回家住的。另一间也朝北,是书房。南屋只有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也是最吸引我们的。夏天,窗外那颗不是很高但枝叶繁茂的树一直矗立在我的记忆里,阳光下纷繁的树叶碧绿剔透在微风中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房中跟妈妈相拥而卧的时光是弥足珍贵的回忆。这个一楼的家,有一个小院,爸妈买来羊粪土,我们一起动手种了满院子的大波斯菊,那一年,小院最漂亮。童童也悄悄来到我怀里,妹妹的一对龙凤胎也在健康成长,在日本的弟弟也有了女朋友。妈妈觉得任务完成了大半,虽然血压高心脏不好但还是感觉轻松了一些。每到周末我们就回来团聚,饭后陪爸妈在院里遛弯,妈妈见到熟人就会给人家介绍我们。小时候最不喜欢被介绍,但毕竟我们都大了,礼貌性地跟人打招呼还会挤出好几个笑脸。

上了年纪,就舍不得扔东西,爸妈家里废旧没用的东西实在让我们受不了了。于是趁他们自驾游出门,我和弟弟悄悄回来给整理、扔东西。扔了好几大包没用的,连爸妈早年出国回来买的笨重的苏联吸尘器都被我们扔了。俩人扔得可高兴了,特有成就感。他们回来好久都没发现少了什么。后来妈妈知道了,一有东西找不到就埋怨我给扔了,其实我扔的绝对是废品。

小院后来一到夏天,爸爸先是大张旗鼓地种地,翻地施肥的可认真了,可是过于认真,种子种的深都不出芽,而妈妈轻轻一撒,小苗全出来了。我们开玩笑说爸爸出身地主却不会种地,他也笑说哪有地主自己种地的,都是长工种。小院东边种的那颗玫瑰树,后来开满了花,我摘下来做了很多玫瑰酱,用来做烤面包的馅料是非常难得的。也会加在妈妈自酿的葡萄酒里,周末的夜晚或朋友聚餐的时候拿出来喝最好了。客厅那套蓝色的真皮沙发是我和爸爸出去挑的,一直是最佳的休息区和小孩子们爬上爬下蹦跳嬉闹的地方。这个房子有个缺点就是进深太深,也就是南北距离太大,北半部分很暗。这个家后来卖掉了,买主是邻居家单身的女儿,也算找到个好主人。房子卖了之后,爸妈暂时在芳汀花园小区里租了个小房子,一楼。虽然我们这三家孩子拖家带口回去就会坐不下,只好分别回去看望父母,这里条件远不如前,但这些困难和不便爸妈都默默承受着,从不跟我们诉苦,他们在这里也安之若素地过日子。一同买房子搬到芳汀花园院里的老同学絮仁阿姨也依然跟他们走得很近,彼此陪伴着,经常在这间小屋里做饭吃,爸爸笑说,絮仁姨对他家锅碗瓢勺的位置比我们都门儿清。

天江名邸

弟弟买的一处新房子在东边城乡交接处,起初路还没有修好,晴天尘土满天,雨天坑洼泥泞,但装修好的房子里面是很敞亮阔大的,说好让爸妈过去住,起初他们不肯,后来被我们说动,把东西陆续搬了过去,还添置了几件新家具,都安顿差不多了我才有空去看,那天正好爸爸要把两块蒙古挂毯挂墙上,我去了正好是帮手,妈妈正发愁爸爸不好挂呢看我来了特高兴,坐沙发上看我俩忙活,这个温馨情景一直深藏在我记忆里。爸妈搬过来不到一个月的一天傍晚,我刚下班回家,就接到电话,噩耗把我一棒打懵:妈妈出事了!我赶紧联系妹妹,一路忐忑赶到新家,妈妈躺在地上已经阖然长逝,120急救也回天无术。悲痛欲绝自不消说,没经历过丧母之痛的人是体会不到的,三年来爸爸过起了形单影只的鳏居生活,我们平日没空,只能周末去看望他。好在爸爸属于能力比较强,身体还不错的老人,他尽量自力更生不用孩子操心。经常跟老同学聚会,出游,希望爸爸保持身体硬朗心情愉快。

    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为忘记了的,蓦然回首却一切都在,只不过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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