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指引
在一片典型的山林间,我靠在一棵树干上,看着森林四处散落的如我一样赶着路的人。我很茫然,只知道该跟他们赶一样的路,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去就去吧,可是为什么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是热热闹闹的,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安静而格格不入。
我要去哪里?在迷茫间,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江湖上传说的著名男伶安乔,他就站在我前面。安乔已经消失十几年,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化作传说消失了。长大后,我才从流传的画像及传说中慢慢了解这个人,也慢慢被这个人吸引住。
然而此刻,我知道他是刚刚醒来,从沉睡中醒来,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已故去。乍然见到他,还近在眼前,这么真实,我紧张得来不及思考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沉睡十几年而非故去,只傻傻地看着他,一个眼也不眨。
他面对着我,却是一眼也不看我,就那么自顾自地进行自己的动作,仿佛睡了一场之后就想明白了前半生的所有恩怨纠葛,变得洒脱无谓。所以我遇见他的第一面,就是我愣愣地看着他拿起眉笔,拿起镜子,一手执笔,一手执镜,再用那只执笔的手将垂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然后举着镜子,开始描起眉来。
他还是这般迷人!我不知他为什么会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描起眉来,但是落到我眼里就是风采依旧,甚至犹胜当年。不过我没有那么聪明地去夸他的风采,而是傻傻地问一句:需要我帮你拿镜子吗?
闻言,他挑眉看来,似有些意外,又似随君之便的无谓表情,在我眼里就是“你帮不帮无所谓,帮了也好”的神情。依旧无言。我一下子尴尬起来,却也硬着头皮去拿。个子小小的我就这么高举着手,默默无言,面对着面却不敢看他。这时候我依然不争气地想:居然洒脱成这样!
后来他梳完妆,似乎心情很好,开始与我说话,却不是问我姓甚名谁,而是说“给你签个名好不好?”我说好。
他画了一幅自画像,依旧是仙人之姿,却只得个背影,旁附首诗,内容我已无心去看。我知道他是为了感谢我,有些失落于自甘的对他好被化作物质的交换,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甚至连他何时、又怎么离去的都不知道。
后来有一群小姑娘小少年追逐着一条灵蛇从后方超越了我们,他们意图收服那条灵蛇。
我看见那条蛇被逼得无路可退,它索性正面对着少年少女扫视一圈,眼神锁定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少女,看起来像是他们之中最小的。结局很简单,灵蛇跟那小女孩滴血认主。
此刻我绝对没想到日后会被这条小蛇逼得无路可退,濒临死亡。
后来我被我的朋友追上,被他们拉着往阶梯下跑,就是往回跑。本就迷茫的我原是心甘情愿的,可他们走的很快,几近于跑。我一个跟不上就脚步大乱,害怕踩空跌倒被拖着走。期间突然来一个人拉住我往旁边跑,形成相对抗的拉力,扯得我难受。因为看不到这半路杀出的脸,又是这样激烈的拉扯,我无法信任他,挣开了。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他也不再来找我。难道是一时兴起不成?
我还是回去了,继续了我的朝圣之旅。隐隐约约地,我知道这是我的使命,我一定要去的地方,更改不了。
接下来的路途就很普通了,我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原来是个修仙圣地。我连名字都未来得及看,就被分配为一个扫地的丫头。
我拿着扫帚进了一间院子,在院中一棵老树下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把玩着一颗球,不知是何材质。我知道他是这里的大弟子,很有些地位,还知道他这是借这院子练功,那颗球便是他的武器。
我刚扫了几下地,忽然从屋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骂:“你吵着我修行了。”
我愣了一下,一颗心登时鼓鼓地跳,却听到旁边少年一声轻笑。我转过脸去,看到他一副看戏的表情。
我完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才是这院子的主人。从领我来的嬷嬷的交待中,我知道她是一位近乎元老级的人物,而且是从实力上说的,难能可贵的是她好像还很年轻(听声音是这样子)。她那一声其实话语平静,淡淡的陈述,也是淡淡的告知,听到我耳里却是骂我吵着她,因为我意识到我好像真的做错事了。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已变成一名使唤丫头,更别说有这样一位强大的主子,把我搓圆搓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我如雷的鼓跳和少年的轻笑似乎都传到了屋内,只听她一声笑骂:“说你呢,梁小子!是你的球在动呢,还是你的人也动?”
我居然听明白了。
这位梁姓少年所练的功追求的是人球合一,许是没练好,那球上时而带着少年的意念时而不带,造成的紊乱比我的扫地声还具杀伤力。我不懂这杀伤力是怎么比得过我扫帚的刮地声的,也许是我修行太低不懂个中滋味,又也许只是修行之人的强迫症吧。当然我只能心里猜猜,是不敢拿出来问的。不过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也许这时我可以回一声笑给那少年?算了吧,被打死就是我活该了。
她好像默认了我的存在,听说这院子以前是不安排下人的,也不知是上面哪个人动的心思。
02 惊变
毁灭的一天来了。
几年前收服灵蛇的那个小女孩,一路虐杀进了殿内重地,带着宇宙第一的强烈渴望却得不到神器的认可,也就没有神功的传授。她怒了,一刀劈向那反得认可的白莲花似的宇殿圣子,宇殿圣子笑着飘远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不怕死地去围观了。哪知道整个一殿的上位者那么不靠谱,或者那么不把我们这些小人物当人,居然没一个人出来阻止她杀人,反而尽干这惹怒人的事。这不,小魔头打不着上位者,却气冲冲地转朝我们打来。
我撒腿便跑,跑得慌慌张张,连落单也落得那么明显,被她盯上。
在她追着我来的那一刻,我不免哀叹时运不济,居然要变成一个疯子发狂时乱刀砍死的对象。这时突然想到小魔头追到水池里使唤灵蛇杀人时灵蛇不忍又无力反抗的表情,现在居然不在她身边,莫非蛇也会自杀不成?小魔头到底经历过什么?好吧,这时候还在想这些,我果然是只爱看认识的人的热闹(虽然我只算见过她收服灵蛇的过程,但这不影响我的好奇心,毕竟那时候她可还是天真烂漫的样子),这回不过是搭上一条命而已。
我听到她追到身后的声音,回过头去确认,却得当头一把大刀,然后我便被一股劲冲到泥土里。
我的四周全部变得黑漆漆的。在这一片黑里,我听见她说,要把我埋了,再挖出来鞭尸才解气。我动弹不得,只得苦笑认命,却只听见她一边骂一边动作,久久等不到她来挖我。她是不是挖错地方了?
等等!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到底没死,而这大难不死让我开始思考我之前懒散的生活方式对不对。
那是肯定不对,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我来到这里以后,了解到一个个上位者实力都那么强大,以致根本没有人敢前来挑衅,所以我以为整个一殿就是我的靠山,我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在这儿安度一生的。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仁慈的大执教外出云游,殿主在闭关,其他上位者要么不问世事,要么便像解放了似的玩玩闹闹,没有一丝上位者该有的矜持。他们玩玩闹闹,闹久了连我们都受到感染,也不把小魔头太当回事,以致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我听说他们之所以对小魔头那么放任,是因为小魔头与一殿原有那么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即使杀人也只当偿还对她的亏欠。我震惊了。无论这传言是真是假,他们放任不管却是真的。我们的命在他们眼里就真的这般不值钱,以致随他们方便想救就救想不救就不救?上位者的骄傲啊,如此地高高在上!
我讨厌生命被别人掌控的感觉,我想走一条怎样的路应该由我自己做主,即使是懒散地过一生那也是我乐意,谁也不能逼着我按着他的意愿行事。但是我发现一个弱小的人是没有能力握住自己的命运的,随便来个人横插一脚就很可能终止他原先设计好的路途,他想过的人生就要被打断。面对惊扰无力反抗,那么一生都不会快活。
我庆幸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我还年轻,才十四岁,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03 游历
花了整整十年,索性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借着灵物的力量几近登仙。我突然想起在山林里与安乔的那场初见,那时候打死也想不到我最终会与他走到一起。不知为何,后来越见他就越觉得在那以前我们就是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不然不可能我见过这么多人却只对他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真的帮了我很多,无论以什么方式都在一步步指引着我走到今日的修为。
我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
这十年,我经历很多事。不敢说人生百态全看尽,却也积累了很多感触,对生活的看法不断地改变。往往是我以为生活不过如此的时候,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或一件事来颠覆我的想法、我的观念。我想,不到死的那一刻,我无法做出我最完整的生活总结。
比如,慢慢地我发现身边的朋友,甚至是我自己,讨伐杀人犯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满身边认识的、没犯过大事的人却几乎是生活的常态:我们总是争吵,互相猜忌、怪罪、埋怨,自己活得累,弄得别人也累,而且即使意识到这点也不愿悔改,亦无力悔改。“人无完人”、“不可能每个人每件事都能让所有人满意”,对这些话,我总在这些时候产生仿佛第一次听到的错觉。我好像从来不曾了解人类的社会,却活在其中。
我曾遇见一对有情人,女方是名妓,男方不过一个穷小子。我记得他们倒不是因为女子洋溢的才华----虽然她真的很有才华,也不是因为男子出淤泥而自华的气质,而是他们一场分别时所说的话。她说:“我是身不由己,不能跟你走。你没办法体会那种身后有一大群人需要我去供养、去保护他们不致饿死的感觉,重点是他们对我还有恩。我若是走了,势必连累他们。我也不愿意以后的日子活在愧疚中......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你若是了解我,应该懂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敢求你跟我一起分担这些事情,你有你的抱负、你的志向,我有我的选择、我不能背弃的东西。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只是他们我一定要管。你知道吗?我现在几乎可以预见我离开以后的样子,郁郁寡欢是一定的。“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说不定,与背弃一群人相比,割舍你一个人会让我活得好受些。毕竟,情之一字,原不在我的生命中。”她的眼神原本暗到极致,这时突然就亮了起来,那笑弯了的眼还挂着泪怎么看怎么怪异,语气也换了一个调:“要不你来帮我?好好地带我走?我真的是无计可施了。”语毕一双手也摊了开来。然而还不等微张了口的恋人呼出一个字来,她又自笑了开去:“我跟你开玩笑呢!呵呵。”最后这一声轻笑用上了她欢场的轻佻,却是如此自然,以致恋人蹙起了眉头。
我再看不下去,转身便走。安乔问我怎么了,我只得说,我庆幸自己没有遇上这样的事,庆幸我一直这么任性无能才没有人倚靠我。我也想自由,也想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我想帮她,反正我不急着抱负。
04 回首
最终我得以登仙,那一刻我看到一个个前世的自己,虽不尽相同,却无一例外的任性,在最后都要求一个男子不要在下一世早早地去找自己,让她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前半生。每一个她都说她肯定会喜欢上他,然后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这让她恐慌,觉得失去了自我。她仗的是他对她的爱。可她没有说的是,她是一介凡人,容华易老,如若不能修成仙她没有脸皮待在他身边。她以为,若是不待在他身边,没有机会溺毙在他的温柔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那铁定只靠自己,激发出修仙的潜能,这样才有机会在日后与他并肩。
那些想法很奇怪,我不知道她们何以笃定他依然会爱上下一世的自己,居然敢提出这些无理的要求。
我想想他们相遇的第一世。
他说,他原本一个人呆在偌大的洪荒,几万年了,虽偶有人迹,却只得她的温暖、不弃相伴。后来她容颜渐老,说要离开。他怎么肯?明明是她让他习惯有人相伴,让他尝到了温情,像中了毒瘾一般无法舍弃,怎么可以说离开的话?他已经不愿意回到过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他开始懂得什么叫孤独,开始不愿再孤独。
可是她哭着说放她走,哭着说让他等她的来世,可是不要那么早去找她。
他拗不过,只得妥协,却一气之下沉睡百年。此后每次,只要她一离开,他便陷入沉睡直到她的下一世长到约定的年龄。
后来,他看开了,想着反正她也逃不掉,不如宽宽心出世助她一臂之力。于是,这一世他去见我出生的样子,放心于我殷实的家境安心沉睡,再在我十三岁时醒在我身边,在那个树林里我的眼前。
“那真是条蠢蛇!”他想到我差一点被那灵蛇害死,气呼呼地道,“想必你是不知道的,我原本是派了那蛇去认你为主,哪知它这般愚钝不敢伤人,随便见了个漂亮的小女孩便以为她心灵也美得跟朵花儿似的,慌慌张张地认了主,却不知你也在现场。”我笑了,他现在哪还有当初那副洒脱无谓的样子?
难为他憋了那么多事在心里,今日才与我说。
其实,看见了我的前世,我只觉做了一场场梦,梦中尚觉亲历其间,一睁眼却再找不到切身的感觉。即使这样,他对我还是有很大的魔力,我庆幸我的前世与他有这些瓜葛,因而我也乐意前世修仙的执念根植于我这一世,让我在想不明白的情况下就往圣殿朝圣。那可是个修仙的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