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知了不停聒噪的酷暑天气，正是村里农忙的时候。庄稼地里要锄二遍草了，接下来还得上一遍化肥。菜地也到了洒杀虫剂的时候了。淑娟早晨顶着星星出门，中午回家匆忙的划拉几口饭就往地里赶，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了才进家门。

婆婆早就做好了晚饭在等她了。上初中的儿子现在正放暑假，上午在地里帮淑娟干了会活就直喊累，吃过午饭淑娟就没再让他跟着去，也不知道他去哪疯去了，已经早早的吃过饭睡着了。

这些年婆婆身体不好，已经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公公在淑娟还没过门的时候就不在了，丈夫常年在外面打工，平时儿子上学，家里就淑娟和婆婆两个人，倒是相处的融洽。

婆婆也没吃饭，看淑娟回来了忙不迭的端菜端饭收拾碗筷，等淑娟洗了手脸坐在饭桌前，婆婆才拿起筷子一起吃。

“妈，以后别等我回来吃饭了，你先吃，给我留点就行，要不吃饭太晚了，你胃又该疼了。”

“没事，我也不饿，自己吃饭也不香。”

淑娟没再开口，知道说了婆婆也不会自己先吃，只是盘算着明天早晨早点出门，晚上早点回来。

婆媳俩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话着家常。

“对了，老刘家那姑娘回来了。”婆婆突然说。

“明月？”淑娟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就是叫明月的，带着闺女回来的，说是回家来避暑了。好像你们俩还是小学同学吧？”

“嗯。”淑娟应了一声。好多已经遗忘的记忆又鲜活的涌现出来。

淑娟和明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俩人经常带着弟弟一起玩，下河摸鱼，上山采蘑菇，田里挖野菜，通常是两个小的打起来了，她俩都护着自己弟弟跟对方吵，然后不欢而散，好几天谁也不找谁玩，没几天又凑到一起。

村里其他的女孩，不管学习好还是学习不好的，念完初中也就不再念书了，村里人都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没用，早晚也是要嫁人的，会写自己名字得了。所以念完初中的女孩，大部分都外出打工了。什么服装厂啊，鞋厂啊，饭店啊，在外面晃荡几年也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找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踏实的过日子。

明月打小学习就好，初中考高中却没考上。明月想复读一年，跟她爸爸商量，左邻右舍的都劝他：“一个丫头片子，念那么多书干啥，花那冤枉钱。再说是她自己没考上，也怨不得父母不供她。”家里钱确实不宽裕，明月爸爸有点犹豫不决。

那时候淑娟已经和她堂姐说好，跟着堂姐出去打工，看明月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想劝劝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去。淑娟还没等开口，明月就抱着她哭了，“我想上学，我不想一辈子守着庄稼地。”她边哭变说，眼泪鼻涕糊了淑娟一身。

明月爸爸听见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不上学只能一辈子守着庄稼地，第二天就给明月拿上钱让她去复读了。走之前明月爸爸和她说：“这次你可是得好好学，别让别人看笑话。”

明月后来果然考上了高中，然后又考上了大学。

淑娟在明月考上大学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明月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淑娟生了儿子。

俩人见面感觉越来越没话聊了。明月说的是大学里的教授、图书馆、社团、宿舍联谊、班级舞会，淑娟说的是婆婆，孩子，地里的庄稼。后来就见面越来越少。听说明月毕业以后嫁给她一个外省的同学，俩人在北京安了家，平时工作忙，偶尔放假的时候才能回老家一趟，俩人已经好些年没见面了。

“等这两天忙过了，我去看看她。”淑娟对婆婆说，也对自己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应该过的很好吧，这么多年没见，还真有点想她。

没想到第二天就见到了明月。

淑娟正在地里忙活，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妈妈，这个是什么？”她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就认出来正走在田边拉着个小姑娘的女人是明月。

她的模样几乎没怎么变，头上是染成深褐色的大波浪，穿了条浅蓝的连衣裙，平底皮鞋，脸上没有化妆，却显得皮肤很白很细致，一看就和整天风吹日晒的农妇不同。

明月并没有看见她，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温柔的告诉她：“宝贝，这是土豆。”

“明月！”淑娟忍不住喊了一声，扔下手里的工具冲着田边的明月走去。

“淑娟！”明月也很高兴，大声的打着招呼，“知道你这些天肯定忙，还说过两天去你家里看你。”她笑着说。

明月的女儿大概三四岁，白白嫩嫩的，大大的眼睛和明月小时候一样，淑娟冲她笑的时候，脆生生的说：“阿姨你好！”

淑娟看着没怎么变模样的明月，感觉俩人还像小时候一样亲密，这些年的岁月一点也没让俩人生份，她拉着明月说：“走，去我家，活明天再干，咱俩好好聊聊。”

明月去了淑娟家，俩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聊孩子，聊家庭，聊各自的老公，聊小时候的小伙伴，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明月，你现在干啥工作呢？工资高不高？我婆婆说你回老家避暑了，你们公司待遇不错啊，放多少天假？”

“我呀，我早就不上班了。生完孩子没人帮忙带，我就辞职了，这两年一直带孩子呢。”

“生完孩子就没上班？我听说你以前一个月赚七八千呢，就说不干就不干了？”

“嗯，那时候是，生完孩子公司还想让我去上班，给我升职、加薪，但是考虑到我俩得有一个辞职照顾孩子，我还是拒绝了。”

“把孩子放老家给你爸妈带呀，她们好多人都这样，两口子在外面打工，孩子给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带。”

“我还是想自己带，反正也就这两年。等她大点上学了我就去上班。你儿子呢？”

“已经上初中了，正放暑假呢，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让她奶奶给惯的没个样。”

明月的女儿听妈妈和阿姨聊天，觉得很无聊，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一会自己又唱起儿歌来。淑娟听了一会儿，没听懂。

“宝贝，你唱的什么？”淑娟问。孩子忙着唱，不理她。

“平时给她听的英文儿歌，听的多了，她就跟着唱了。”明月笑着解释。

“这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淑娟啧啧感叹着。

晚饭的时候，淑娟和婆婆议论着，“妈，你说，明月上了那么多年学，现在有了孩子就不上班了，那么好的工作给辞了，那学不是白上了？”

“就是，白花那么多钱上学，要是早点结婚生孩子，现在孩子也该上初中了。”婆婆附和她说。

屋子里上了初中的那个孩子，玩了一天累了，早已经进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