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0

姑娘,你听我说

     她接过我手中的信札,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秋雨,淅淅沥沥;秋风疯狂地卷起枯落的树叶,一把一把地抛上灰蒙蒙的天空。我撑着雨伞,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目送着她那单薄的身姿转过山坳,消失在茫茫风雨中。往事一幕幕地呈现于我的眼前:

   "小霞,我们还是分手吧!”淡淡的星光下,她用手捻弄着衣角,眼角上挂着两朵亮晶晶的泪花。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说做啥就做啥。我对她那怯弱的性格尽管十分看不惯,但也不应该先提出与她分手啊!姑娘的自尊心是很强的,也许我这句话会伤害她的心。其实,作为我来说,我有何理由伤害她呢。

     “志强,你真的不爱我了吗?是我不美丽吗?”她抬起头,眼光里含着无限的悲哀。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要说我不爱她,当初是我主动向她求爱的啊!为了获得她的爱情,我曾绞尽脑汁给她写了封长达十页的求爱信,对她大加赞扬了一番,说她是如何如何的美丽:脸蛋儿如大理石一般;苗条的身材赛过芭蕾舞演员,会使个个男子一见倾心;性格温和善良,堪称女中的佼佼者。倾诉了我对她的爱慕之情。几天后,她给我邮来了一个薄薄的信封,里边只装着两句话:“我接受你的爱情,愿作你心海里的一页小舟。”我当时看了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啊!恐怕我那颗心有生以来还没这样跳动过。我跑出小屋,像一只活泼的羊羔那样狂奔乱跳的。平时寡于应酬的我,见了人就说一声“你好”。姑娘听了惊得张大眼睛看着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满脸横肉的主妇见了鼻子哼一声“发神经了”;老年人向我友好的点点头,向我身后送来“这个小伙子还不错”的话。我才不管这些呢。反正我心里是非常兴奋的。我看见伙伴后一头扑上去箍着他的脖子,口里哈哈地笑着,拳头像雨点般的落在他的肩上。伙伴们不知我碰上了什么大喜事,乐得个忘乎所以。一齐向我大叫“你哥子有了啥子大喜事啊,乐成这个样子?”我口里只是哈哈的笑。到底还是伙伴中的玉生说了句:“你哥子莫非有了女朋友了吗?”我转身左手一勾,做了个少林动作:“算你猜中了。”伙伴们一齐围着我,问女朋友是谁。当我说出是小霞时,一个个惊呆了。看他们那副傻相,我得意地说:“哥们怎么样?”他们懒洋洋的答道:“算你哥子手长,有福分,我们几个正在打赌看谁能把她弄到手,不想被你哥子夺去了。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一来给你哥子道喜,二来也解解我们的闷。”那晚我们既划拳又猜指,喝完了五瓶泸州老窖和两瓶五粮液,大醉方休。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要说她不美,我也是毫无理由的。记得有次我们店里的小伙子暗中评街花,人人都说她的身材如纤细的翠柳儿一样,她的眼睛如林黛玉的双眸,明净中带着丝丝哀愁。我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小霞,你是很美的,从前我也是非常爱你的,但那时我仅仅是看上你美丽的外貌和温柔的性格。现在我真的了解你了。我们之间的性格差异是那么样的大。我粗犷、刚强,而你呢,没有主心骨,处处都听从我的,我说做啥就做啥,百依百顺。我知道你对我爱得那么深,你的眼睛里时常都装着我的影子。我觉得与你在一起时,对你有种压抑感。(当然,一般女性要对自己的男朋友做到唯命是从是不容易的)我不愿让一个天真活波的少女禁锢在我的天地里。因此,我觉得我们现在分手是很明智的。”她低头看着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野草上,许久没说话,我们沉默着。我的心在蹦跳,她的心可能在呻吟。她轻轻说道:“可是我觉得你是我的保护人,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一旦离开你,我觉得很孤独。晚上常被噩梦惊醒,独自起来把灯拉亮,坐上半小时才又睡。我害怕那些男人们向我投来贪婪的眼光。”

       月儿悄悄的躲进了云层,夜珠滴在身上凉凉的,蟋蟀也像叫倦了似的,只是偶尔低吟几声。我和她都静静地站着,就这样站下去吧!看着她紧紧地靠着我,好像我永远是她的保护神,我不忍心再说分手的事了。我打破了寂静:“我们今晚就谈到这里吧!”

     有人说,爱情需要更新。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正确,但我觉得爱情首先是情投意合。如果两个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共同语言,那倒不如趁早分手吧!如果任何一方在另一方的眼里如一颗小石子了,也不如赶快分手。爱情要专一,但也要相互之间满意。


   上午,娟娟忽然跑到我宿舍里,问我是否与小霞断绝关系了,我感到很为难。

    小霞毕竟还没同意就这样和我一刀两断啊,我该如何回答娟娟呢!娟娟,可堪称我的挚友,我的可以打一百分的恋人。她性子有点躁,正好与我刚强的性格相吻合。我们两个在一起时总是谈笑自如,快活极了。她常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有时连我这个舞文弄墨的人也摸不着头脑。比如有一次她问我《长恨歌》的主题是什么,我当然能够回答。她又问杜甫这么伟大的诗圣为什么在当时一点不出名呢?历史上为什么一直都存在抬李抑杜的观点?对这些问题我也是似懂非懂的,我只得含糊其辞的回答:“这些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一直都存在争论。”天哪,我的脸上冒出了颗颗汗珠。幸亏她没再问了,和我谈起了石涛的山水画和任伯年的人物画。对于国画来说,我稍有点修养。她仅仅是一个刚学画的新手,谈起来当然是我占上风。但她对我的观点总是怀疑,往往提几个为什么。如果是换成小霞在场,她一定是用崇敬的眼光望着我。有时娟娟把我问得“山穷水尽”时,我到思念起小霞来了,我真想把娟娟换成小霞。可这只是瞬间的事情,一旦过去,娟娟又独占了我的心房。

     娟娟焦急地望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只得说实话:“她还没表态呢。”她转身走了,我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没答应。

     人说不能脚踏两只船,看来我该倒霉了。不过我知道我的重心还是放在一只船上的。尽管从前是小霞占据我的整个心房,现在是娟娟遨游于我眼眶里的两潭碧水。

      娟娟第一次在我的面前露出了不愉快的脸色,至少我在她心灵上留下一个斑点了。姑娘家,往往是小心眼,将来能使我们的生活和谐美好吗?看来我只有给小霞做做思想工作,给她讲一番大道理,说说我们如果再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将嚼着难咽下的苦果。休说大道理惹人发笑,可在有些场合下还能起作用。小霞如果“深明大义”了,明白我与她继续相处下去的害处,她一定会同意和我分手。果真如此,我在心里祝福她以后有一个比我强十倍的男朋友。祝福她的爱情像红山茶那样永远散发清香。


    “志强,你怎么只是睡懒觉呢!人家娟娟刚才来找你呢!”妈妈推门进来,看我横卧在床上,唠唠叨叨地说。我懒洋洋的回了句“知道了”。“人家娟娟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怠慢她哈。但你与她谈话时也要注意分寸,你已经和小霞相好三年了,别让别人说闲话呀。”慈母心哪,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出去了。

       是要去找小霞谈谈,也顾不得妈妈说即将吃午饭了。

       太阳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树枝上的绿叶被晒得卷缩着,没有一点生气,爱吵闹的夏虫也躲进洞里乘凉去了,我匆忙地走着。嘿,伙伴们来了,他们远远地同我打招呼:“你哥子要到哪儿去呢?”我没闲心同他们说话,说:“去小霞家。”“你哥子做事情有些不对哈,小心小弟们对你不客气。”我问:“我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你们呢?”小曹瞪着我说:“你哥子那么样的爱小霞,为什么这些天要疏远她呢,还说什么性格不

合要分手。”“我看他老哥怕是得了新人要弃旧人吧!”邱老八拖长腔调说。“他老哥爱看书,说不定是从时代宠儿们那儿捡了点新的比旧的好的破观点。老兄呀,看你会耍笔杆子,其实我们早该给你做做思想工作了。”他们连拖带拉的把我扭回去,我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情和他们喝了个大醉。

     “娘的。”平时不大骂人的我,今天也吐出了这两个字。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心里实在烦躁,爱情的漩涡真的能把人淹没吗? 娟娟、小霞,小霞、娟娟,这两个彼此都熟悉的姑娘却在我内心决斗着。我真希望娟娟取胜,可母亲那句‘儿哪,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一个人不能三心二意的”话又像棒一样捶在我的头上;伙伴们一个个向我瞪着眼睛:“真卑鄙,你快滚得远远的。”我该怎么办啊。

“咚咚。”谁在敲门了,“哪个?”我没好气的问道。“我。”一个轻柔的声音,是小霞,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起身开了门。“志强,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分手吧!可是,我是爱你的。”晴天里一个霹雳,这姑娘什么时候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了呢?我真是大喜过望。我原来考虑要给她做一次长达数万言的谈话,看来现在不需要了。可是,一个阴影又浮上我脑际:伙伴们、乡邻们,一双双鄙视的眼睛;母亲坐在屋角里轻声叹息。“我们虽然耍了几年朋友,可正如你说的那样,确实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啊!平时我对你的百依百顺,都是出自我崇敬你有男子汉的风度,有自信心。我身边只要有了你,就像有棵大树一样,能遮住烈日的暴晒。”我问:“分手后,你能习惯吗?”她笑了笑说:“从前我认为男人们向我投来贪婪的眼光是不怀好意的,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哪个人又不被千百双眼睛看呢!”我说:“你现在已经考虑好了未来的男友了吗?”她不好意思地答道:“还没有,不过,我相信能找到一个爱我的人。”她睁大眼睛:“志强,你能讲讲我们过去的事吗?”我点了点头。


     我和她的感情还是很深的。特别是去年初夏的一个晚上,我邀她到小溪边一块玩。溪水汩汩地流着,青蛙使劲放开喉咙,月光淡淡的,照在我和她洁白的的确良衬衣上。我们紧挨着身子,少女丰满的肌体散发的馨香,使我的心里激起了阵阵波涛。她的头紧紧贴在我的肩上,口里哼着一支轻快的牧羊曲。我想天上的牛郎织女看着我们这样亲昵,也许会嫉妒的。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投在小溪里,溪水溅起朵朵洁白的浪花,喷在我们的身上。“志强,爱我吗?”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的望着我说。我吻了她的脸一下:“你是我的小百合。”她幸福地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欢快,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淹没了汩汩的溪水声。“志强,我看天上的星星多么像你的眼睛。”她双手托着下巴,看一眼天空,又看一眼我说。我饱含深情的眼光直视她那粉嫩的脸颊,她明亮的双眸一点也不回避。我心里的情感像大海涨潮,我想她心中也是波涛翻滚,无半点平静。

     “志强,我们会老吗,人老了多没意思啊!”她面带忧郁地问我。“我们不会老的。”我说:“我们的爱情永远是一棵常青树。”我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嗖,嗖。”一条小蛇从我们身边滑过,她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好像没有我,她会被小蛇吃掉似的。

          她听着听着,“呜”的一声哭了,双手捧着脸出了我的门。


        “娟娟,小霞已经同意和我分手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娟娟刚进门,我便向她说道。

          “真的?我爱你,我的志强。”她扑过来给我一个吻。

             凉爽的风轻抚着我们的脸颊。娟娟走在我的前面,我们在一条幽深的林荫道上漫步着。呵!娟娟真美,苗条的身材、油渍的波浪卷发、乳白色的连衣裙飘扬。她不时转头向我投来调皮的微笑,更兼那少女特有的谈吐,真能使我倾心。

        娟娟能打动我的心是在一次文艺演出晚会上,她那白灵鸟般的歌喉,赢得了一遍掌声,赢得了无数异性投去的火辣辣的眼光。人们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她向角落里的我投来多情的一瞥。

       “你说,简爱一直爱着罗伯斯特这样一个盲人正确吗?”她忽然问我。

       “那当然,爱情是需要忠贞的。”

          “可是,超阶级的爱情存在吗?”

           “这......”

            “志强,明天你把小霞的信件还给她吧!”

              “好的,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你。”

             我们手拉着手,哼着《在希望的田野上》。那边来了一个人,呵!是伙伴小郑,当他看见我和娟娟手挽着手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调头而去。娟娟当然不知道,可我的心里明白啊!


           “志强,这么大的雨你还站在这儿,小心着凉的。”正当我远思遐想时,娟娟到了面前。她撑着一把自动红雨伞,我和她躲进了小小的“华盖”下,好像从一个怅惘的世界里走出,又进入了一个清幽的胜境似的。

                                                                  1984.6.16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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