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惜看着窗外开了满树的西府海棠,朵朵粉红有如晓天明霞,楚楚有致,淡淡的花香更显得花朵明媚娇艳,盯着满树的花朵看了许久,淡淡吟了一句“朱栏明媚照黄塘,芳树交加枕短墙。”
楚凌惜继续看着花朵神游,一边赏花,一边止不住的感叹,这些赏花吟诗的风雅与自己没什么干系,可是,楚凌惜这次是真的把他爹惹生气了,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现如今她为自己的“勇敢”付出了代价,暂时失去了她的自由。
阿娘没能拦下楚凌惜,楚凌惜出了门就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拉着楚凌惜在阳光下穿梭在大街小巷,时不时听到报童扯着嗓子大喊,大多是哪里又打战了这种糟心的消息。
楚凌惜叫停黄包车,付了钱便在街上晃悠, 穿着一身旗袍的楚凌惜靠着这身衣服,成功营造出小家碧玉的假象, 遗憾的是,一身华美的旗袍还是挡不住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痞气。
楚凌惜跑出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不愿在家里待着罢了,以她的身手和鬼灵精劲儿,除了他爹,家里也没有人能拦下她,所以,她爹让她在家里思过的话,对她来说不过是耳旁风,吹过耳际便什么也剩不下了。
楚凌惜向来反感他爹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行为,虽然她自己没发现她其实和他爹一个脾气秉性,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低估了世间险恶。
楚凌惜从小不听话,爹娘本想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谁能想到,楚凌惜成了这个样子,打打杀杀倒是一把好手,其它的优秀品质一概没有,楚凌惜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娇柔灵动的名字,可惜,她爹只生了她一个,其它的姨娘也没给她生出什么弟弟妹妹来,爹娘除了由着她的性子任意妄为也别无他法。
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之秋,动不动就举起枪杆子,一言不合就要死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灾难,唯独楚凌惜不这么认为,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很有意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生活才是她的目标。
楚凌惜站在街边,看着面前穿着洋装的人,眯着眼睛有些生气,她不过是听到吵闹声过来看热闹罢了,反正她从来都不嫌事儿大,她本无意插手别人的闲事,但不巧已经卷进来了。
更气人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依不饶,楚凌惜虽然表面一脸淡然,但心里早已升腾起怒气。脸上挤出假惺惺的笑容一句句怼回去。
无奈对面的人听着楚凌惜的讥讽,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打趣:“这位小姐如此牙尖嘴利,甚是佩服。”楚凌惜咧开嘴,眯着眼睛,笑到不能再假:“谢先生夸奖,小女子伶牙俐齿,冰雪聪明的本质居然被你看出来了,果真有眼光。”
气得不行的楚凌惜回到了家,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她爹,急忙准备跑,就被叫了回来。大意是手底下有个新来的人,需要考验一下,这个任务交给楚凌惜了。
楚凌惜一听,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便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她爹不想再看着她出去惹是生非,给她爹徒添烦恼,所以提出来的权宜之计罢了。
楚凌惜换了身男装,明媚的眉眼被着装淡化了一些娇柔之气,添了几分英姿勃发,楚凌惜一直不喜欢自己的长相,总觉得看起来太柔弱,一脸的小家碧玉和她霸气的内心严重不符,当然,霸气什么的,这只是她的个人意见。
换好了衣服,又掏出手枪别在腰间,楚凌惜便兴冲冲的开始了她的任务。
当那个人站在面前,笑着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苏芒的时候,楚凌惜觉得这世界好像有点小,因为很不巧,这就是前一天把她气得不行的那个人。
楚凌惜一路上都是带着戒备心的,她知道老爹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苏芒,所以,她断定苏芒就是老爹仇敌派来的内应,只要苏芒露出马脚,她就会动手,不会给苏芒喘息的机会。
楚凌惜悄悄跟着苏芒,躲在丛生的杂草中,手按在腰间的枪上,看着远处的苏芒,苏芒拿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那里倒腾。
楚临惜觉得时候到了,便偷偷靠近,举起枪就要开枪,苏芒却转过头来,满脸惊惧,楚凌惜直接朝着苏芒劈头盖脸的开枪。
苏芒弯腰躲过去,又接连翻滚,最后靠近楚凌惜,夺下楚凌惜手里的枪,大声问了一句:“你疯了吗?”
楚凌惜没有回答,反手挣脱了苏芒的控制,一大批人冲上去围住了苏芒。
楚凌惜觉得有些得意洋洋,却不想在苏芒身上搜查了半天,没有找到楚凌惜想要的证据。
苏芒看着楚凌惜,一脸的惶恐、震惊和难以置信。
虽然没有证据,楚凌惜依旧罗列了一堆苏芒的可疑之处,让苏芒百口莫辩。
如果不是最后落到一帮土匪手里,那么,楚凌惜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自己的怀疑都是有理有据的,所以,对于她这样对待苏芒的行为,她并没有觉得不妥。
她身边跟着的一堆人都是正规军队的士兵,所以,看着一堆小土匪,楚凌惜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但明显土匪们的主要攻击对象是楚凌惜,任谁都能看出来,楚凌惜才是这里最有地位的人,这和擒贼先擒王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楚凌惜就这么被攻击了,身边的人冲上来保护她,她转身拔腿就跑。
苏芒还被绑着手,一时无法挣脱,只好跟在楚凌惜后面一起逃跑,楚凌惜就这么和大部队失散了,一转身看到苏芒,急忙掏出手枪,“跟着我干什么?”
苏芒连忙解释:“我总不能留在那里等死,你冷静一点,别开枪,我真的是好人,你误会了。”
然而,楚凌惜一个字也没有信。
楚凌惜牵着苏芒身上的绳子在密林里游荡,她依稀觉得自己可能是迷路了,身边的苏芒一个劲儿的说不是走这条路,但楚凌惜觉得苏芒的话不值得信任,苏芒说走左边,楚凌惜笑了笑,便拉着苏芒身上的绳子往右边走。
楚凌惜掉进捕捉大型野兽的陷阱的时候,苏芒没有拦楚凌惜,楚凌惜直接惊叫一声便掉了进去,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苏芒手中捏着很小的一片刀片,慢慢割开绑在身上的绳子,然后,站在陷阱边看着躺在里面陷入昏迷的楚凌惜。
初见时,楚凌惜留给他的是惊艳,一身旗袍衬得楚凌惜面若桃花,娇柔明媚的眉眼里却偏偏透出不服输的韧劲,说话句句带刺,站在那里对着苏芒笑得假惺惺,苏芒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当时,没有来得及问气呼呼离去的楚凌惜名字是什么,后来再见到楚凌惜,心中忽然觉得有一丝凄凉,她若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没有那样的家庭该多好,该多好啊。
楚凌惜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楚凌惜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对于这一切,楚凌惜一头雾水,问了爹娘才知道,原来手下人后来四处寻找楚凌惜,找到她的时候,苏芒背着浑身都是伤口的她倒地不起。
据说,苏芒背着她遇到了狼,和狼搏斗一番之后,苏芒受了重伤,一个人背着楚凌惜走出了密林,最后倒在了林子的边缘处。
楚凌惜听罢,忽然觉得有点心虚,感情还是苏芒救了她,她可是朝着苏芒开过枪的,苏芒居然把她救回来了,究竟是自己太任性霸道,还是苏芒太善良呢?楚凌惜细细思索了两秒,觉得应该是苏芒善良,毕竟自己也没有那么霸道。
楚凌惜向老爹各种分析苏芒,并且列举了无数事实和细节来证明苏芒不是奸细,老爹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楚凌惜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爹不敢有意见。
楚凌惜听罢,甚是欣慰的抱了抱老爹,转身就兴高采烈的去找苏芒了。楚凌惜站在苏芒家门口,一再斟酌自己的说辞,希望表现出自己悔恨交加的心情。
苏芒终于出来了,站在楚凌惜面前,看着眼前的楚凌惜拙劣的表演,在表演结束之时,还非常配合的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楚凌惜觉得大功告成,心中暗自窃喜。
自此以后,楚凌惜没有以前那么疯了,不会再去和别人论短长,争个你死我活,一脸的世间唯我独尊,也不再天天拿着枪靠在树上打路过的鸟儿,也不会再和谁家的公子少爷约架,比起从前实在是收敛了很多。
所以,现在的情形变成了楚凌惜天天跟着苏芒,苏芒说自己是有正事的,楚凌惜马上反驳,自己又不会拖后腿,自己打架、射击都会,闲时还会哼哼小曲儿,吟个诗什么的,实在是能文能武,世间少有的好搭档。
可苏芒依旧会撇下楚凌惜独自去做事,楚凌惜也不恼,就自己一个人爬到树上躺着,举着枪,看着眼前的蓝天白云悠游自在,时不时有鸟儿飞过,就开枪把它打下来,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老爹带着楚凌惜去赴宴,楚凌惜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是定了门亲事的,从前觉得无所谓,反正她这样的家庭,婚姻根本不可能自主,老爹绝对会找个大靠山,然后把自己嫁出去,自己最后不过是双方维系关系的纽带罢了。
楚凌惜想过,既然自己无法反抗,也就免了无谓的挣扎,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人家都敢娶,她怕什么。
后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夫,算不上什么好人,好在该有的礼数还是有,楚凌惜还不至于闹得要死要活。
虽然有时候想想,自己一辈子就要这样葬送了,不免有些悲伤,但这样一个世道,再想想老爹的野心,也就放弃了挣扎。
但听着老爹说很快就要为自己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没有悲伤,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现在不应该想起的人——苏芒。
她不知道苏芒是不是喜欢她,但她是喜欢苏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苏芒和她互相关心,聊天,无论什么节日都能收到苏芒的礼物,那全是苏芒亲手做的,楚临惜从前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一个玩伴,后来发现,有谁会要苏芒这种撇下同伴去干所谓正事的玩伴呢。
有那么多时光,是楚临惜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度过,举着枪看着天空鸟儿飞过的时候,她心里在想着的是另一个人的经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会不会想起自己。
她知道这些行为,这些心思通通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收回这颗心了。
楚凌惜喝醉了,一个人去找苏芒,她只是想,其实,只要苏芒喜欢她,那么,她不介意忤逆老爹,就算从此和苏芒隐身于江湖,从此在乱世颠沛流离,她也是愿意的。
楚凌惜来到苏芒家门口,脸蛋醉得通红,站在苏芒面前,“苏芒,我不想成亲了,你带我走吧……”说完,抬起脸,看着苏芒。
苏芒站在那里,周围洒满了惨白的月光,静静看着楚凌惜,楚凌惜也看着苏芒,眼睛在苏芒长久的沉默中慢慢溢出点点光亮。
许久,苏芒的声音响起:“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楚凌惜听着这句话重重扎进心里,钻心的疼,却还是抬起头,眼睛看着苏芒,两行清泪滑过脸颊,缓缓说了一句:“好”
楚凌惜说,想要在成亲以前回从前生活的老家看看,老爹同意了,走的时候,苏芒也没有来送她。
楚凌惜拒绝了阿娘要跟着去的要求,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归途。但当她忽然看到从前照顾她的仆人满身伤痕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快逃命的时候,楚凌惜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楚凌惜并不愿意相信自己一家都已经遭遇不幸的话,更不愿相信苏芒是那个细作,她知道这世道乱,但凡手中握有兵权的人,都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割据一方,也知道为了争地盘,各方军阀不择手段,老爹在这纷乱的世道已经谨小慎微,最后却还是落得如此结局。
她不该拒绝阿娘陪她回来散心的,那样,阿娘嘱咐她早些回来的时候,她看阿娘的那一眼,就不会是永别。
说到底,楚凌惜是不甘心的,不甘心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不甘心自己没有见爹娘最后一面,他们就惨死了。
楚凌惜一袭黑衣,撑着伞在倾盆大雨中穿行,苍白的脸上眼泪一滴滴掉下来,然后,在凄风苦雨中停下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的一群人,眼睛通红的看着这群陌生人。
她最后还是回来了,所有的一切不能不明不白,她一定要弄清楚。可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做,就要这样死了,实在是讽刺得很。
尽管楚凌惜拼死挣扎,自己却也明白,这样的反抗毫无意义,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做无谓的挣扎——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不甘心自己始终不能为逝去的至亲做点什么,不甘心那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如此践踏她的人生,可是,除了挣扎,除了痛苦,她却又无能为力。
楚凌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看了一眼周围,有两个人看着她,防止她逃跑。
窗外竟然开满了西府海棠,繁茂的枝叶间是娇艳欲滴的淡粉色花朵,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海棠树下经过,楚凌惜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一颗心就这么被砸得血肉模糊,晕眩的感觉涌上来,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血肉之中,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抬起头,看着苏芒许久未见的容颜。
苏芒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淡然处之,楚凌惜却如遭雷击,抬起头看着苏芒,眼睛一片猩红,强忍着泪水,嘴角露出讥讽的苦笑:“所以,是你临阵倒戈了,还是说这一切原本就是拜你所赐?”
苏芒看着楚凌惜,没有理会楚凌惜的问题,只回了一句:“凌惜,你没必要去送死。”
楚凌惜听了这话,忽然就哭着大叫起来:“没必要?那是我的爹娘,因为你们这些人,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苏芒转过身:“你就当我从头至尾都是别有用心吧。”
暮色掩映中,看守楚凌惜的人倒在了地上,苏芒叫住了要去抓楚凌惜的人,只说随她去吧。
苏芒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玉坠,那是一朵玉雕的解语花,苏芒看着玉坠愣了片刻,不动声色的将其收入怀中。
一具女尸被放在了地上,然后,苏芒举起火把,点燃了这里,黎明到来之前的拂晓时分,这处简陋的院落火光冲天,西府海棠的枝叶、花朵被高温烘烤得卷曲,然后开始着火,继而被烧得劈啪作响,火光就这样映红了黎明前淡黑色的天际。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的时候,烧毁的院落里抬出了一具焦黑的女尸。
苏芒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现在,楚凌惜已是死人,她必须死,即便他放过楚凌惜,其它人却一定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她只能死。
暮色笼罩四野的时候,天上升起了彻夜繁星,苏芒坐在倒下的西府海棠旁,饮下一杯酒,一个人静静看着眼前的废墟。
“第一眼看到的楚临惜真的好可爱啊,比这满天星辰还要吸引人,总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她那样的人了,嗯,对,这世上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楚临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