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阿芸让我收拾一下楼上小阁楼的东西,因为我们很快就要有一个小baby了,家里的空间也该为新成员准备一下了。
我摸摸阿芸的肚子,满口应下,赶紧拿上打扫的物件就钻进小阁楼。刚进门,就被灰尘呛到了,我赶忙带上了口罩。这里大多都是旧物堆砌,因常年无人打扫,早已堆起了厚厚的灰尘。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才刚刚将屋内打扫干净,东西都还未整理,我为难的看着有墙高的箱子,叹了口气,没办法,一样一样的来吧。
在我打开第三个箱子的时候,一个老式的手提箱静静的躺在正中,我用指尖感受着丝绒外壳的触感,如果记忆未有偏差,里面应该只有一件东西。那是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一对分别穿着中山装和旗袍年轻男女,男人笑的开怀,女人笑的腼腆。
目光触及的一瞬间往昔的回忆突然在脑中呼啸而来。
那年我刚从西洋留学回来,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想利用在国外的所学在新中国做出自己的一番贡献。整日就是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谈论中国未来的路改如何走,我们将如何才能让国家壮大。
一日,在赴会路上,我遇到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在路口在欺负一个姑娘,我热血上头,立刻冲上去制止他们,但没想到他们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不看看她身上穿的是什么,是封建社会的衣服。”
我回头一看,那姑娘的衣服在推搡中被扯坏,发髻也显得凌乱,但尽管在中狼狈的情景之下,身板仍是挺立,身上的傲气让我看的心中一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毁了她的一分从容。
我回身说道:“学为立身,少年好学,为的是令国家富强,你们这么强硬应该留给的是外地,何必将这么怒气对向手无寸铁的国人!”
不知是我慷慨激昂的呵斥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学生们到是自觉散去了。我将掉落地上的东西捡起递了过去,眼前的姑娘伸手接过,捏着手绢俯身对我行了礼。
我一下慌了声,不知该如何回礼。
“多谢公子,下次再遇,公子不必因我耽误了自己才是。”不卑不亢,面容淡雅,明明自己受欺凌却还在为我担忧,看着她周身气度,我想她应是旧社会的贵族出身。没有人有错,只不过是时代的自然更迭,我想说什么,却只是哽在喉间,看着倩影走远,我突然一阵失魂。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拍卖会,这个拍卖会是我朋友的家族的企业,我不过是应邀而来,坐的是二楼的包间,整个拍卖会都尽收眼底,我一眼就看到了一楼角落里的她。她身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旁边还有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子,我对拍卖不感兴趣,今天却看的格外认真。
她的目标是一只做工精湛的玉簪,是曾经宫里的东西,不算珍品,但今日的拍客卖我朋友家的面子,每件拍品的价格都炒的很高。我见她示意身边的男子抬了三次牌就不再举牌了。随着玉簪被其他人拍下,她已经准备起身离场了。
我连忙回头对朋友说道:“这个东西我要了,多少钱都帮我留下。”
身后的朋友还在叫嚷着什么,我却听不进去了,只顾着赶紧下楼追出去。
“姑娘,姑娘。”我不顾形象的在街上奔跑,还好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调整着呼吸,上前说道:“是我,我们有个一面之缘。”
她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应是想起了,淡淡开口:“不知公子何事?”
我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想要那个玉簪?”
“是。”淡漠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裂痕,她犹豫了一会,说道:“那是我娘的遗物,可是我们钱不够。”
“我帮你买下了。”我急切的说道,却未看到期待中欣喜的表情。
“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帮我?”我能感受到她想要玉簪,但她有她的矜持,不肯松懈。
我看着她身上的旗袍,脱口而出:“你们有多少钱就给我多少吧,剩下的就以你穿一月旗袍来抵,如何?”
她有一丝犹豫,我趁胜追击,“我就是觉得你穿旗袍好看而已。”
她面上一红,怒声道:“放肆,登徒子。”
身旁的中年男子突然上前挡在了她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连连赔不是,陪笑道:“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理所当然,就当我卖给你,刚刚说的是戏言罢了,姑娘不必当真。”
于是我顺理成章的得到了她家的住址,在我给她送簪子的那天,我看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封建社会的穿着,虽然整个院落的人都在忙碌手里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声响,一瞬间仿佛时间倒流了。
待客厅里,她静静端坐在主座上,就这么看着我,美的宛如一幅画,我就静静的站在门口也回望过去,这一眼却仿佛是穿越了一个世纪的对视,我不忍出声打扰。
“坐吧。”直到她示意我落座,“奉茶。”
有嬷嬷走进屋内,放下茶杯又默默退出去。
“这里是最后的人了。”她轻轻抿了口茶,小小的动作却如此优雅,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我们的生活很困难,嬷嬷们不愿我出去干活,可是她们年纪大了,本应是我照顾她们才对。”她淡淡的说着,语气却是万分凝重。
我明白在当下,她们的处境步步维艰,在新旧更迭的阶段,只是一瞬间,就被社会无情的抛弃。但是他们的生活已经保持了二十多年,重新适应社会将会步步维艰,特别是大家对他们的身份十分敏感……
思来想去,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一阵失落感油然而生,我自负聪慧,学识过人,妄想帮助国家,如今却连一人也帮不了。这种无力感在往后的日子夜夜折磨着我,却是在此刻就已埋下了种子。
此后的一连几个星期,我都在她家附近徘徊,令我惊喜的是,接连的一个月,她真的都穿着旗袍。这让我有一丝庆幸,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想到这里我又有一丝羞愧。
一日行至一家新开的照相馆,刚好在做活动,拍照就送相框。
“你拍过照片吗?”
“见过,不曾拍过。”
“走!”
那是我第一次牵起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她一直遵从礼数,大约是最近她日日穿旗袍,让我恍惚了,也可能是心底的勇气在那一瞬爆发,总之她没有抽开,而我手心中的汗早已暴露了我的紧张。
我们进店以后,在老板的安排下,乖乖坐好。
“嘭。”
“好啦,一月后来取。”
那一天我送她回家,我心中十分澎湃,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进了一步,却未看懂她关门前的那个眼神。
从那天后,我没有再见到她了,我焦急的跑到她家里疯狂的砸门,却被告知这里早已搬走,我像发了疯一般的去街上问路人,街上的人被我的状态吓的连连后退。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拍卖会上的朋友,他一脸怜悯的看着我:“不就是个落魄的贵族小姐吗?你至于这样吗?”
我一把揪着他的领口逼问:“你见过她?”
“她家老妇人来我家铺子打工,身上都是酸腐气,我就给了她们一点警告,还算识相,滚的挺快。”
我了解他所谓的警告,我只知道,我可能失去她了,拳头不停的落下,在发泄我的情绪,丝毫不管周围人的阻挡。
我想去寻她,却猛然发现,我不曾问过她的姓名,她也未曾问过我的姓名,这大概是我们无法言喻的默契,我突然跪倒在地,捂面痛哭,是我太过懦弱,而她一直都明白,就这么顺着我,编造着一个我幻想的世界。
去她家找她的那天,我就明白,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早已经暂停在了从前,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时代的鸿沟。我从未走进,不过是她赠与我的一场梦境罢了。
我轻轻抚摸着相框里的老照片,嘴角不自觉的勾勒出一丝笑。
“阿寅,你收拾好了没啊?”
楼下阿芸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阿芸,”我从阁楼探出一个脑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说你穿旗袍很好看。”
阿芸浅浅一笑,虽然怀孕让她的身材变得臃肿,却一如我见她第一次般,只是站在那里,便已让我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