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丽脱俗,天然美好,迎风而笑,风姿神韵,令人神往。
大唐的芙蓉园里太过瑰丽,而他只不过是华丽色彩中的一抹苍绿。
他不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豪放洒脱的青莲居士;他不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忧国忧民的杜工部;他亦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痴情率真的元稹。他只是那个“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的隐士。他的诗如清茶一样幽香深远,温和的如四月的春风。
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他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云淡风轻,人淡如菊,举手投足间有雍容华贵之气,谈吐有超出世俗之空灵淡然。
公元701年,王维出生了。父亲是太原王氏,而母亲亦是来自同样大名鼎鼎的博陵崔氏。在以娶世家女为荣的当时,虽然世家有颓丕之势,但王维仍足以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哥。
王维年少的时候就显现出了极大的天赋,不但精通音律,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而且书画俱佳。少有高才,十几岁就已经成为名气颇大的诗人。
少年丧父,王维的教导更多的来自母亲的言传身教。同样来自望族大家的崔氏,贤良淑德,而且富有才华能书善画。在丈夫和公公接连去世后,独自拉扯大6个孩子,且几乎个个不俗。
王维《请施庄为寺表》云:“亡母故博陵县君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年,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王维从小就受到了母亲的熏陶,对佛有着极近的接触。
母亲的养育赋予了王维柔软的心肠和更为宁静的性格与心境,他的世界显得那么的单纯无害,从未经磨难。这对他之后的道路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少年时代是意气风发的吧,宴会上,他一曲《郁轮袍》,惊倒四座,包括岐王和那个美丽的大唐公主。从此,才名远播,扶摇直上九万里,当时的他仍旧是那个那个高吟着“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游侠少年。
此后不久,他凭借着引荐和自己的实力荣登皇榜,成了风光的俊逸状元郎。这时的他韶华正好,才高志满,人生似乎就顺风顺水了。人人都知道这少年才子王维,以能宴请他为荣。加之大唐的开放热情、诗酒文化的繁盛,十五岁的少年王维便前往京城应试,他写得一手好诗,工于书画,极具音乐天赋,一至京城便立即成为京城王公贵族的宠儿,一时间友人众多,大抵也是他最为肆意潇洒的一段时间。
然而这繁华的长安古都却似乎不那么适他的意,对家乡前来拜访的客人,他会迫不及待地询问:“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思乡之情之浓烈可见一斑。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杂诗》)。繁华的帝都对当时热中仕进的年轻士子虽有很大吸引力,但对一个少年游子来说,毕竟是举目无亲的“异乡”;而且越是繁华热闹,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就越显得孤孑无亲。
颇有音乐天赋的王维,官至太乐丞。然而祸患不期而至,署中伶人舞黄狮子犯禁,他受了牵连而谪为济州司法参军。单纯的他不懂皇家的厉害关系,人生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挫折,王维对这官场有些心灰意冷。
在济州,王维度过了四年多的光阴。所幸,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唐玄宗封禅泰山,大赦天下。被贬的王维得到自由,他立马辞官。
开元十七年(729年)王维奔赴长安,在长安又闲居了几年。初到长安,他即开始从大荐福寺道光禅师学习顿教,结识了诗人孟浩然。孟浩然开元十六年(728年)赴长安应试,落第后滞留长安,第二年冬返回襄阳,王维作诗送别,诗云:“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劝孟浩然回乡隐居,不必辛辛苦苦地来长安举试求官。大约这时,他已经看透了些许是非,进一步与佛结缘了罢。
这般的日子仅过了两三年,年仅31岁的他,妻子因难产而死亡。王维与妻子感情甚笃,常常是一同吟诗作画,琴瑟和鸣。一个能写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男子,定然是情感细腻丰富。忽然遭此大劫,许是悲痛不已。妻子去世后,王维不再续娶,几十年一直独身,于此也可见他的用情之深之切。
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执政,仰慕王维的才华,拔擢王维为右拾遗。但好景不长,两年后张九龄便被罢相。开元二十五年,河西节度副使崔希逸战胜吐蕃,被排挤出朝廷的王维奉唐玄宗之命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慰问,察访军情,后便留在节度使幕府为判官,担任凉州河西节度幕判官。
望着那黄沙漫漫,王维吟出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千古名句。此诗做于出使途中在边塞,他遇见了先前结识的高适岑参等人,他们饮酒作诗畅游在广阔的大漠上,远离了京城王维从心里感到了放松。在凉州王维体会到了紧张的边塞生活,也更为前沿地接触到众多来自西域的物品。“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尽系名主颈,归来报天子。”激烈的战斗,独特的民族风俗,苍茫的塞上风光一一走入他的笔端,展现在无数的读者面前。
可惜事不如人意,王维的生活都被安禄山带来的安史之乱打破了,长安被叛军攻陷,王维被捕后被迫出任伪职。战乱平息后,王维又被下狱,交付有司审讯。按理投效叛军当斩,但因他被俘时曾作《凝碧池》抒发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反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王维才得救,降为太子中允。这一大祸竟然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至此,王维的仕途也就如此坎坷的结束了,而人生也过了一大半,后来官至右丞,半隐半官。官场黑暗他心生倦怠,亦是一心求佛问道不愿有烦扰,时至中年,王维便成了真正的隐居诗人,清冷孤傲。
早在张九龄执政时,王维就利用官僚生活的空余时间,在京城的南蓝田山麓修建了一所别墅,以修养身心。该别墅原为初唐诗人宋之问所有,那是一座很宽阔的去处,有山有湖,有林子也有溪谷,其间散布着若干馆舍。中晚年的王维辞去了官职,半官半隐,在罔川与终南山两地住着,潜心问道,偶与友人畅游山水,便有了脍炙人口的诗句“我心素已闲,青川詹如水。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每一句读来便觉得心生向往,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与尘世隔绝不是桃源而胜是桃源。
他也曾有着“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的浑厚深远。只是当少年时代的棱角被磨平,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参破了生命的历程,选择了归隐。
在王维的诗中有一个字常常出现,那就是“空”字。他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似乎只有这一“空”字,恰合他意,道出他的无限禅思。哭孟浩然时“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竟也要用到这一字。据统计,“空”字在他的诗里出现多达94次。与他的名字“维摩诘”一样,“空”自然是佛教的基本理念,是佛学的核心。他爱静,更爱写静,笔下多是寂静的山林,静得能听见花飘果落,鸟鸣声声。
浮名和富贵都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他千百年来,以同样的姿态立在那里。他的世界,孤寂着,遥遥相对的是是长安城的灯火如炽,车如流水马如龙。他的禅意,于寂静中绽放。
在山林里,他悠然独行,看着青山绿水,烂漫的山花,简单却明亮。当过滤掉生命的繁华,就只剩下了素净,美好。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那个将自己化到自然中的男子,呈现出一种极致幽静的状态。无惊人之语,却深深打动你我。或许这山水的禅意只能托身于那些灵动的魂魄。
凡尘烟火决裂的人,与寂静相爱的那个人。若不是经历世事如水的苍凉,又怎能轻易的参破红尘的业障?
他是文人,文人多灵韵十足。但文人的骨子里,却是寂寥的。因为没有人懂,亦不需要。寂寞如斯,才是文人的宿命。于是王维做起了佛前的一株青莲,守着清净的莲台,静静的看着山中芙蓉花,纷纷开且落。“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亦或是在清幽的月夜弹起古琴,四周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始终是清淡的,在色彩艳丽的大唐,他只是一幅水墨画。淡雅的王维,穿透历史的烟尘,依然舒适安全。王维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以洁净,没有染污而称的人。他的诗空灵而富有禅意,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万般皆看过,弹衣绝尘去。不负这山水的清幽,蝉声渐远空山新雨后。行到水穷去,坐看云起时。前尘恍如一梦,是非成败转头间。终还是如那出水的芙蓉,倚风独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