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20年前,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妈妈》。这篇作文,得了满分,还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读。当时,我声情并茂的描述了,我的妈妈如何独自的种地,养猪,浇水灌溉,除草打药;同时要做饭,洗衣服,照顾两个读小学的孩子,我的妈妈也因为我的这篇作文,被满街的街坊邻居所耳熟。

小时候,我算是半个留守儿童吧,爸爸外出打工,妈妈一人在家照顾我和弟弟。在农村,每到春耕,秋收,每一块地的灌溉,除草,打农药,任何一项农活都会让一个女人感到崩溃,妈妈的辛苦,我是耳濡目染的。从这一点上,我对母亲的感恩和同情是同在的。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恰好验证了这句话。大约9岁时,我就进厨房学做饭,个头还不够高,要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灶台。那会,还闹了不少笑话,一开始煮米饭,里面放盐,前几次米饭煮糊了,还烧坏了煮粥的锅子,这样的坏名声,一直流传在我的同学之间,大概都知道我小时侯是多么不擅长做饭。倘若,小学的同学们见识到我现在的厨艺,大概他们会惊呆的吧~

我跟我妈之间的恩怨,大概也都是从我小时候笨手笨脚的家务活开始的。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妈妈是极少表扬过我的,更加让我恼火的是,不仅没有表扬,她还乐于在外面说,我的“不光彩”,比如把饭煮糊了,把锅烧坏了,家务活不会做之类的,那会也有些调皮的男生,会在学校里嘲笑我,这样的事情或多或少的给我带来一些困扰,渐渐的,我在学校里比较害羞,面对同学的时候,并不是很自信。

后来,我极力的想挽回,我在妈妈心中的形象,我希望她知道我是一个很棒的孩子,家务活也许不是我的强项,但是依然有别的方法证明自己,并且以此得到妈妈的注意啊,小孩子的心理就是渴望被大人关注到。那时我努力读书,五年的小学期间,几乎每一次考试都获得班级第一名,可是妈妈也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慢慢的,我的奖状,也全部被我随手丢进抽屉里,再也不拿去跟父母邀功请赏了。在我心里,彷佛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她并不在乎我的学习成绩。

直到我小学升初中的阶段,我跟妈妈的关系恶化了,她提出让我辍学,外出打工,因为我的表妹跟我同岁的,已经辍学了,村里的许多邻居家的哥哥姐姐,到了这个年龄,就辍学打工去了。在村里,女孩子读书无用论,常常在我的耳边回荡着。而真实的摆在我眼前时,我才13岁,我哭着跟学校的老师说着自己的遭遇,我希望老师能“救我”。

我的小学老师,学校校长都纷纷来我家,找我的父母面谈,来说服我妈妈,同意让我继续读书,再后来,我确实如愿继续读书了,而我跟妈妈之间的隔阂也产生了,这段经历,对我内心的伤害,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就像阴雨天时的伤疤一样,总会隐隐作痛,反复发作。

有人说,幸福的童年,能疗愈你的一生,而不幸的童年,却需要你一生来疗愈。

我对这句话,是感同身受。童年时,被忽略,被否定的感受,被抑制了的情感,在成年后,都会成倍的显现。我依稀记得,我在小学,初中时,永远都是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在家里缺少的表扬,总是希望在学校里,能弥补。到了社会上,就会表现为,不懂拒绝别人,哪怕心里不愿意,也会勉强答应别人的要求。成长过程中,被妈妈无数次的否定,给自己最大的影响就是自卑,并且害怕批评,害怕失败。

我花了很多年,来疗愈自己,当我大学毕业后,在我工作以后,我一点点的还了大学的助学贷款,我给了家里一些金钱的帮助,我慢慢卸掉那些背负的重担,尤其是我妈妈常年给我脑子里注入的思想:我欠这个家的,我要还给家里。

经历过无数次的迷惑,压抑,惶恐和难过,不断的去找寻自己,我称那段经历,是重塑自己的过程。这个过程是艰难的,痛苦的。

大约是9年前,那是第一次,我郑重的想跟妈妈和解,我带着她到家附近的一个酒店里,住了一晚,我帮她打开淋浴的开关,帮她拿好洗浴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以及帮她准备好浴巾和干毛巾,看着她蹒跚的脚步,大半的头发都白了,我情不自禁的流泪了,我对她说,妈妈,我爱你,你真的很辛苦。

她看着我,眼里泛着泪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想,无论过去,我的内心有多少挣扎,我经历过多少辛苦才努力让自己变好,我依然愿意相信,妈妈是爱我的,只不过她爱的方式不是我喜欢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尽管我尝试和妈妈和解,关系缓和,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依旧是喋喋不休的唠叨,和习惯性的各种指责,还有不可理喻的严苛要求,比如你刷牙用冷水还是热水,你挤牙膏的方式,洗脸的姿势,她都要一一的指点二三,妈妈显然是个控制欲较强的人。

所幸的是,我想的开,你想,她都已经是满头银发的老人了,难道还要她去反思人生,作出自我改变吗?血浓于水的关系,就好在无论她的性格好坏,你所做的就是去接纳她的不完美,甚至接纳她的不好。

或许,这也是妈妈喜欢跟我住一起的缘由,我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也能听得进她的唠叨,反正我也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放心上。

5年前,我的父亲意外离世,这一次,我彻底的放下了对母亲的所有哀怨。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在深夜里,无声抽泣,又怎能懂得什么叫悲伤?

父亲走的当天,我和母亲,在张江的曙光医院的一楼碰的面,我们从不停的地方赶到医院的,我早一点到,在等候的椅子上抽泣了一会,这时看着踉踉跄跄走过来的母亲,两眼呆滞,就像一个犯了痴呆症的老人,她沙哑,低沉的声音里,是无助,是绝望,是不知所措~

在回老家帮父亲料理后事的那几天,母亲晚上睡不着,常常半夜里醒来就是抽泣,我从背后紧紧的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哭;不知道有多少的夜晚啊,她一个人这样深夜痛哭着,又能有谁替代她的难过,她的无助~

在我看来,母亲是个可怜的人,我又怎能忍心再去怨她,怪她,我只愿在她老年之时,能多爱她,能减轻她老年丧偶的悲苦。

母亲的一生都过得比较苦,没有享受过好的生活,都说孝顺父母,就给她美好的回忆,我安排了一系列的旅行,陪着她走了一些地方,先是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在她生日的那个月,由旅行团的管家,为她买的生日蛋糕,还有生日小礼物,我们还一起在巴厘岛的孤儿院做义工,在萨努尔海滩上,一起坐香蕉船,喝着椰汁,晒太阳~我们在金巴兰海滩边,欣赏着印度洋的落日,吃着当地的龙虾烧烤,和最著名的脏鸭饭,我们一起在情人崖看夕阳,感受着印度洋的惊涛骇浪~我们在京打马尼火山口边上,吃着印尼风的自助餐~第二站我们去了柬埔寨的暹粒,在暹粒的欧洲风情街上,吃着西餐,在老爷车前拍照留念,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后来,我们一起去泰国的曼谷,芭提雅,赶着泰国的泼水节,又去了香港,在香港维多利亚港边的洲际酒店,是母亲较难忘的。我跟母亲说,这个早餐是自助餐,你想要吃什么,你自己拿,结果老人家,就只吃一碗白粥,几只饺子,对于那些燕窝鱼翅,各式的点心和眼花缭乱的菜肴,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吃完了早餐,母亲得知这个早餐888港币,她彷佛觉得这是天价粥了~

母亲这几年忙于带孙子,也几乎抽不出时间去旅行,但是带她去的那些地方,貌似够她跟街坊邻居们唠个几年的~

比如,到了国外,得给小费啊,吃的螃蟹比脸大啊,五星级酒店床很软,还带阳台,送水果,听着老母亲跟左邻右舍唠家常,我也露出了蜜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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