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小丫鬟突然咋呼了起来,拽着她的衣袖,指着她的身后连蹦带跳。
“公主,公主!快看是谁来了!”
来得如此悄无声息的,还能是谁!
映岚登时觉得这委实比买不到称心的胭脂更心烦了。只叹这位穆大帅不是她想甩脸色就能随意打发的人。他是都城统帅,又是魔尊跟前的大红人。不给他面子,就等于不给魔尊面子。尤其,当魔尊还是自己亲二伯的时候。到头来关系闹僵了,难做人的还是自家那没心没肺只知道混日子的亲爹。
映岚觉得自己今日出门定是忘了算卦,这才叫她在北城都能撞上那个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老头子。
尽管穆烈看起来年轻依旧还风度翩翩,被人叫做穆公子也不带脸红一下的。但论岁数,他其实比跋魔君小不了多少。一个比自己亲爹都小不了几岁的男人,可不就是个老头子嘛!
映岚一想到那老头子在打自己的主意,一股厌恶感就让她觉得自己昨夜吃的饭都快要吐出来了,且今日也不需再吃些什么了。
“岚公主,怎么在此处闲逛?”穆烈坐在駮的背脊上身姿挺拔,威风凛凛却又十分君子地道,“北城皆是些贫民,民风不良,不宜久留。本帅护送你回去!”
这句话听得映岚怎么都不舒服。北城是穷了点,但这和民风又有什么关系!穷不是错,更不是拿来衡量善恶的标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倘若此话在理,那么他这个从柜山走出来的小人最没资格说这句话!再看他身下的坐骑,映岚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可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与此人坐在同一匹駮上,给他人留下话柄,让她亲二伯有机会来做主她的婚事。
“北城挺好的!”映岚笑得客气疏离,却义正辞严,“北城民风淳朴,与东城迥然不同。”
“岚公主身份尊贵,并不该来此处。若是让跋魔君知道了,可又要禁你的足了。”
这是搬出了她老爹来吓唬她!映岚虽是个女子,还是个涉世未深刚成年的姑娘,但她绝不是个言听计从没有主见的人。她讨厌这种受人胁迫的滋味,尤其胁迫自己的还是个自己十分不喜欢的人。
周围路过的北城小魔已经有零星停下了脚步,正拿看热闹的神情往他们这边瞧。映岚迎着那些目光觉得糟心极了,待到她再回过头来时,恰好看见了穆烈脸上稍纵即逝的得意。
显然,都城统帅此刻十分享受众人关注的目光。
湘奴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撺掇道:“公主,穆大帅也是一番好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映岚狠狠地踩了一脚,登时闭嘴了,连个“疼”都不敢喊。
跋王府的公主笑得不失礼貌,说话声却加大了不少,唯恐看热闹的族人听不见似的。
“穆大帅说笑了,北城又不是什么险恶之地,哪有你说得那般危险。”她又把嗓门拔高了几度,对着四周一招呼,“大家说,是不是呢!”
周围迎合声此起彼伏,有的看着这位公主点头,有的指着穆烈摇头,更有甚者还指指点点开始咬耳朵嚼舌根。
穆烈此人多疑,近日在柜山遭了南沙军暗算吃了败仗后疑心病更重。此情此景之下,他便断定那些嚼舌根的都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他有点恼怒,想把那些说坏话的全部抓起来关到地牢里去,让他们吃点苦头。
都城统帅脸上的神色变化分明,映岚看在眼里,也担心这位不可一世的穆大帅当真心眼小到因为几句不入耳的话就同老百姓计较,只得赶紧岔开了话题,以免引起轩然大波惊动了家中老父。
“这里不过是魔都城的一角,我也不过就是来随意地逛一逛,即不招惹谁,也不碍谁的事。”她倏尔一笑,神色中添了几分调皮,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北城,还没玩够呢!统帅你能不能就当没看见,可别同我爹告状!”
这半撒娇似的恳求,是个男人都会心软。再加上“告状”二字委实用得十分巧妙,即给这件事下了定义,也带着点年少的懵懂。穆烈一心想要抱得美人归,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去当个恶人。
他脸上的不悦随即缓和了下来,看着映岚娇美的脸庞,穆烈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没法拒绝。
都城统帅沉了一口气。他的确需要娶到这位魔族的公主来巩固自己在魔族的地位,然而他更明白自己如此执着于这个姑娘的原因。映岚可谓是个良配,他是当真喜欢她。倘若穆府和跋府联姻,那么他便不必在魔尊跟前惶惶终日。利益与本心相融,他与映岚实乃天作之合!
“既然如此,那我便陪着你在这北城逛一逛吧!”
他这一句回答,叫映岚骑虎难下了。她朝湘奴看了看,觉得倘若把这小丫头搬出来,大约会让穆烈更不快。毕竟一个丫鬟自然是不能拿来同都城统帅做比较的,她就算想要排贬穆烈,也不会用这么不聪明的方式。
她看了看逐渐聚拢上来的北城子民,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道:“那便有劳统帅了。”
穆烈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本帅荣幸之至。”
身旁多了个碍事还惹眼的,映岚便不能再那样目标明确了。她虽然缺胭脂,但也不想收穆烈给的。倘若今日收了他一盒胭脂,那么来日便要还些什么回去。这一来一往,便扯不清了。
跋王府的公主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北城的大街上闲逛。这才开春没多久,北城这种贫穷小魔的聚集地也才恢复了生气,街上人头攒动,看热闹的也就越来越多。不消一刻的功夫,映岚就觉得自己活像个怪物一样,哪哪儿都冒着与众不同的新鲜气。若要认真算起来,这还都得怪身旁那位骑着招摇活物的穆大帅!
湘奴不禁往她身旁靠了靠,“公主,天色也不早了。”她嗫喏道,“要不,我们就回去吧!也别让穆公子和魔君大人担心。”
被人当怪物的滋味不好受,映岚其实早就受不了了。她亦不想同穆烈待得更久,以免给别人落下口舌。眼下她那没什么眼力见的小丫鬟给铺了个台阶下,她想也没想就顺势下来了。
“也罢,那就回去吧!”
穆烈逮着机会就要献殷勤,“公主若是觉得累,可以上我的坐骑。”
没有买到胭脂,还撞上了个自己不喜欢还甩不掉的人,今日映岚可谓是兴致扫尽。对于穆烈体贴的邀请,她着实是唯恐避而不及。
她笑得有些干,“不必了,我平日里待在府中鲜少走动。眼下难得出来玩,多走走也是好的。”
穆烈一听,眉头当即一拧,“那便更是要走不动了!回跋府还有很长一段路。”他利落地从他的駮上翻身而下,“来,上去!”
看这架势,他是准备要牵着駮,走着领她回去。这可比现在这样在大街上走还要招摇!这事要是传到了魔尊耳朵里,指不定过两天穆烈就能名正言顺地带着娉礼上门提亲了!
映岚不禁后退了一步,吓得花容失色,连手带脑袋得直摇,“不……不用了!”她都结巴了,“我走得动!当真走得动!再绕魔都城走一圈都没问题的!”
“它其实很温顺。”穆烈还以为她是怕这陌生的野物,遂拍了拍求败的背,“有我在,它绝不会伤到你分毫。”
映岚哪里是被那匹駮给吓到的!她好歹也是个魔族的公主,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再加上她爹抠门,好东西都往自家府上藏。即便她这辈子没见过駮,也并不意味着她怕这四条腿的牲口。
跋府的公主又往后退了几步,拒绝之意坚定。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懂得察言观色,遂就掐着穆烈的软肋来。
“真的不用了!”她作了一脸的惊慌,“我着实是害怕它的,穆帅就别为难我了。”
好一个“为难”!穆烈一腔的热诚撞在了这一句软绵绵的“为难”之上,不但偃旗息鼓,还息得半点儿脾气都没有。
都城统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坐骑,魔生头一回生出了想把它打发回中曲山的念头。
“既然如此……”他拽着缰绳亦往后退了一步,把求败牢牢挡在了自己的身后,“那公主先请,本帅在后面护送你回府。”
映岚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顺势保持着这个十分疏远的距离,欠身道了一句谢。
回西城跋府的这一路,他们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生分的距离。她是魔族的公主,本就应该与都城统帅没什么关系。就算是要硬扯,也不能往男女情爱上扯。这样的距离恰如其分,叫人想嚼舌根都没办法。
魔都城里的生活依旧,没有因为白日里北城罕见的一幕而惹出什么不体面的流言蜚语来。
夜色渐浓,如玉盘般的明月半遮半掩羞涩得挂在了苍穹之上。晚风吹拂着依旧稀疏的枝条,在春日的夜寒中微微颤抖着。
映岚对着一盒见底的胭脂,坐在窗沿前托着香腮在沉思。
那位不知名的哥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又兴许他来过,只是自己并不知道而已。她暂时没有什么可以给装在绣袋里偷偷藏到账房里给他拿去应急的,也因此无从得知他是否来过。
月色朦胧,皎冷而又疏离。
映岚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并不认识那个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帮他一把。就因为她知道他是南疆大军里的人。
年轻的姑娘伏在了桌沿,纤纤玉指在平整的桌面上不着痕迹地勾勾画画。
倘若她手中执着一杆染墨的笔,那么她将在桌面上留下一幅画卷。山峰巍峨,大水奔流,无数飞禽盘旋其上,而在那群山环绕间,站着一个女子,她长长的马尾随风飞扬,红色长鞭所及之处光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