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宁的大街小巷,随便一个地方,循着皮芽子混着芝麻和面粉烤制的香味,你一定可以找到“打馕”的地方。
“打馕”也就是“烤馕”,新疆人都这么叫。
馕是伊犁人心中的太阳,照到哪里那里亮,这团金黄色的食物之光,在巷陌幽深处,在村庄大树下,从少数民族主妇的手中翻腾,让人饱口福,暖肠胃,并从中感受到平淡生活里知足常乐的幸福。
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自己肠胃从小习惯的食物,对于一个在伊犁长大的孩子,一个儿时伴随着皮芽子和孜然味的孩子,对于馕的深爱是真爱。
作为后来者的我,对馕的认识是二十岁以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个伊犁馕的价格稳定在一块钱,相对于我五百来块钱的月薪比较配,那时的馕还比较厚,虽没有那么多的品种,也没有现在的花纹和包装精致,但是确实实惠,一碗牛肉面的午餐和一个烤馕的早餐以及晚餐,是我的生活常态,那些被馕温暖和填充的日子,年轻的身体似乎还骨骼生生作响,青春的生命力就是这样不可抑制,不在乎土壤,不挑选肥料。
初见馕的时候,我最先联想到的是老家陕西街头的“肉夹馍”,肉夹馍的饼子我们叫“坨坨馍”,和馕的烤制形式很接近,烤制“坨坨馍”的工具一般是废弃的汽油筒子,油桶里糊上厚厚的泥巴内芯,生火、加温,和面、贴饼,出炉时候一样有浓郁的香味飘出去很远。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围绕着十几个烤“坨坨馍”的,那时断然是吃不起“肉夹馍”的,于是,我聪明的乡人就创造出“菜夹馍”,土豆丝、莲花白、韭菜鸡蛋,早读过后,能去校外吃上一个1块钱的“菜夹馍”,那时就觉得幸福的想笑,毕竟,我们一般的早餐就是从家里带的蒸馍熘热后加上从家里带的油泼辣子。
人们对幸福的感知绝对和周遭的环境有密切的关系,“幸福是比出来的”,面对一桌山珍海味未必真的动心,面对一碟咸菜、一碗玉米糊糊、一个白面馍馍,未必不会味蕾生津!我们在奔波的生活里寻找幸福,有时候却不得不承受幸福感觉的渐行渐远……
最好吃的馕,是刚从馕坑里拷出来的馕。
一般在早晨或者午后,那些安静了一天的馕坑开始冒烟,那些生性幽默的维吾尔族大姐就开始在馕坑跟前忙活开了,牛奶、皮芽子、芝麻、甚至还有葡萄干、花生粒一应俱全,炉火熊熊,热气疼仍,擀面、烙纹、抹油、贴饼,然后,铁钩挥舞,面前的红布行很快就会堆起一摞子香喷喷、脆生生、热腾腾的金黄馕饼。
每次,我和Q路过馕摊时,如果恰逢热馕出坑,不管是吃过饭没有,大都会顺带稍一两个,而且一定会在提着回家的路上不断用手揪一块,等到回到家,“太阳”一般就成了“月亮”或者“星星”。
到现在,我人生中最理想的早餐还是一碗热奶茶、一个热馕饼、一盘辣子炒肉或者辣子炒洋芋片,要放很多西红柿炒的那种。
以前看杨牧的《天狼星下——中国第一百万另一个盲流的传奇历程》时,书中的新疆风情和场景描写很深刻,特别是一段有关馕饼的,说是在户外劳动时,带上耐储存的馕饼,一个人从上游扔到渠水里,下游的人拿到后刚好泡软,很好吃。
馕就是这样一种方便、味美的新疆食品。
在伊犁,馕的种类现在很多,有油馕、芝麻馕、窝窝馕、肉馕、皮芽子馕、牛奶馕,望文生义,你应该可以想得到这些馕的样子,这些大大小小的馕饼混合着各种奇香异味,在大街小巷的馕摊上吸引着人们。
我常去墩买里的馕摊上买金黄的窝窝馕,泡奶茶,拐个弯,在附近的巷子里,也可以买到硕大的柴火馕,往前拐到公园街,有正宗的“哈萨馕”。
在正在拆迁的那条小巷里,“肉馕”的香味更是诱惑,而一种黑黄发胖的“杂根馕”据说是用玉米面烤制的,有微微的甜味,用手一掰会掉渣子,就是这种“掉渣”的馕饼现在也成了吃多了细粮的城里人的宠爱,购买的人常常成群结队。
而新华东路的汉人街上,馕摊更是密集,各种大小,各种类型的馕被细心的维吾尔商人摆在干净的红布上,显眼、醒目,成为街头一景。
有聪明的摊主将馕饼申请了商标,最有名的当属“阿布拉的馕”,更漂亮,更精致,当然价格也水涨船高,其实,走在大家小巷里,“阿不都香馕”“买买提奶子馕”等民汉招牌简单而直接,吸引着天南海北的食客们。
在馕摊上买馕,一定要注意,不能挑挑拣拣,不能“砍价”,在少数民族朋友家作客,主人一定先上的是馕饼,吃馕时候,不能花纹朝下。
吃剩下的馕饼一定不能乱扔,可以用袋子装起来挂在树枝或者窗户外面,可以让鸟儿啄食。
不管是出于信仰或者习惯,人对粮食的尊重,对自然的爱,都是弥足珍贵的。
现在,一个普通的伊犁馕是3块钱,最贵的柴火馕大约是五块钱,虽然相比较十多前上涨了好几番,但是依然在现在的各类食品里属于比较便宜的。
以前,人们说一个伊犁人穷,往往会说“天天吃馕”。
现在,能每天吃一个“西瓜就馕”是很多伊犁人所喜欢的。
馕没有变,甚至考古学家发现的2000年前的馕饼和现在“工艺、原料”基本没有变化,吃馕的心情却在岁月的翻滚里不同,天天吃馕的时候,我们渴望一桌丰盛的菜品,而在吃腻了这些越来越不放心的食物后,我们又开始怀念那个金黄的馕。
如同太阳,在阴霾的日子里,我们渴望阳光普照,可是,在这段时间的炎热沉闷里,我们又躲避太阳,渴望一阵清风。
生命里的追求没有一成不变的,人生中的喜爱也没有始终如一的。
听说,新疆的馕坑数量超过10000个,每天烤制的馕的数量超过250万个之多,那么散布在伊犁的馕坑又有多少?我没法统计,应该也不少。
每一天,当饭桌上有一个馕饼摆放的时候,我才觉得那是我们实在的生活。
踏实、熨帖、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