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01.

顾烨是在参加林汐婚礼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孤老终生的。

当时，婚礼进行到扔捧花的环节。林汐突然转头，极快地冲她眨了眨眼。然后，将捧花扔向了她的方向。顾烨本不想接，但又不想违逆好友的善解人意，终究还是努力往前凑了一凑。

哪知道，捧花莫名其妙拐弯，生生砸到了顾烨的脖颈上。

常年戴着的漂亮丝巾奔向自由般肆意飘落，顾烨还来不及抬手，便被周围四起的吸气声淹没。林汐大惊失色，拖着裙摆就想要冲过来，却在顾烨浑不在意的神色里定住了脚步。

顾烨很自然地弯腰捡起丝巾，重新优雅地围在了颈项上。她转过头给了林汐一个微微的浅笑，示意她们继续，却不小心读懂了30分钟前刚刚扫了她微信的伴郎再不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倔强。

隔着丝巾摸了摸脖颈上那块硌手的伤疤，顾烨的心里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是不难过的，可又能怎样呢。

记忆里，除了林汐和李恬，好像人人都怕极了她脖颈上的那块伤疤。顾烨曾经端着镜子细细地观察过它，除了皮肉更松弛一些，颜色有点恐怖外，好像也没有多么可怕。

不就一块烫伤的伤疤，为什么人人都避之如蛇蝎呢？顾烨从来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被一团皮肉所囿？又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漂亮的外貌？不是说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么，可为什么人人都不爱我？

婚礼结束后，林汐替顾烨安排的伴郎推说有事，早早退了场。接亲时围在身边的青年才俊，本来都说了一定要闹个史上最热闹的洞房，却在看清顾烨是伴娘后，尴尬着纷纷告了辞。

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顾烨不为所动，反而庆幸，自己帮好姐妹挡住了一场无妄的“灾难”。

其实，林汐和顾烨，单论五官和身材，顾烨完胜。但矮胖的女版哆啦A梦有最爱她的野比大雄，顾烨的白马王子，却个个被那块伤疤吓退了脚程。

02.

小时候的顾烨，也曾粉雕玉琢。但在她10岁的时候，却一个不慎遭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烧伤。

等看顾她的奶奶买菜回来，受不住疼的顾烨已经将伤口挠得惨不忍睹。奶奶抹着眼泪迅速将顾烨送到了医院，虽然性命无忧，但漂亮小孙女的脖子却落下了一个永久的丑陋伤疤。

大院里的小朋友也曾追着顾烨喊她“丑八怪”，但有父母和奶奶的无尽宠爱，顾烨并没有成长为一个玻璃心的孩子。况且还有李恬的陪伴，她从来不觉得孤单。

李恬是邻居家的哥哥，但与顾烨一直是同班，还是同桌。直到上了大学，顾烨还留在本市，李恬却去了北京。

因着这块伤疤，顾烨想尽了办法出人头地。然而，卑劣的灵魂千篇一律，顾烨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忠于人品”的人。

所以，在尝试了各种治疗方式，并一度将自己折腾到医院后，顾烨终于放弃，开始小心翼翼地围上了母亲送给自己的漂亮丝巾。就像一块“遮羞布”一样，遮住了丑陋的伤疤，顾烨终于有了一丢丢的回头率。

就在那时，林牧出现在了顾烨的世界里。

林牧是顾烨公司的客户。那天，顾烨代表公司安排了一场接风宴。林牧看着满桌的佳肴，突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对顾烨说：“顾小姐，能不能带我吃点本地特色，我吃桌饭吃得想吐”。

难得见到如此实诚之人，顾烨爽快地答应，然后将林牧带到了市里有名的夜市。卸下领带的白领啃着胡辣羊蹄满口称赞，顾烨在一旁乐得大笑出声。

许是那晚夜市的灯光太过梦幻，当晚，林牧就在微信里表达了对顾烨的好感。顾烨惦记着第二天的早起，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急急进入了梦香。

然而，林牧却不打算就此放过顾烨。第二天一大早，原本定好了下午返程的林牧，突然提议趁此机会去考察下分公司的市场，并且指名要顾烨相陪。

可能又要有大买卖找上门，老板自然乐意至极，顺手就将顾烨卖了出去。为期一周的考察延长为半个月，再延长至一个月，林牧终于靠着职务之便，拿下了矜持的顾烨。

顾烨不是没经历过爱情，但所有的爱情都夭折在了“颜值”上。所以，顾烨第一时间让林牧看了她的伤疤。林牧果然瞬时变得目瞪口呆，但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说，“小烨，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一张面皮”。

03.

顾烨感动落泪，扑到林牧的怀里哭了很久。

刚在一起的那晚，顾烨打电话给李恬，嘚瑟地冲着他炫耀，说自己终于找到了慧眼识人之人。李恬的声音明显一滞，顾烨以为他是不信，着急忙慌地强调了好几遍，然后满意地挂了电话。

国际电话很贵，李恬再没有打来。而顾烨，则安心地与林牧一起，做起了腻歪的小情侣。在同事面前，林牧和顾烨从来没有丝毫暧昧，所以直到视察结束，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端倪。

视察终于结束的那晚，林牧左右暗示，顾烨都不为所动。她抱着林牧撒娇，说要把最珍贵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林牧眼神黯淡，但也笑着同意。

哪知道，林牧回到北京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顾烨。顾烨以为他忙，除了“早安”“晚安”，再不肯肆意叨扰于他。

她以为她那么不惹人厌，林牧肯定会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可是，两个月后，顾烨被老板派去北京与林牧接洽，林牧对着她，已经仿若陌生人。

顾烨委屈极了，转头却看到林牧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她随意打趣，问了下随行的秘书，女秘书捂着嘴莞尔一笑，“顾姐，你不知道啊，林总可是我们公司的驸马爷”。

顾烨迅速去看林牧的表情，却见他并没有丝毫的赧然，反而带着丝骄傲的神色。顾烨瞬间心死，恨不得冲上去撕掉林牧伪善的面目。但她忍住了，只淡淡地赞了句“林总好福气”。

晚上，林牧偷偷来酒店找顾烨，声称自己也是身不由己。顾烨对着林牧嫣然一笑，反手一个背摔，将那个负心汉狠狠摔在了走廊里。

林牧躺在地毯上，被摔得头晕目眩，却见顾烨去而复返，以为她又回心转意。还没等他挣扎着起身，顾烨尖利的高跟鞋已经踩上了他大腿上的软肉。

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彻底终结了顾烨和林牧的那一段“露水情缘”，也关上了顾烨的心门。

04.

从那以后，顾烨开始醉心于自己的事业。除了李恬，她拒绝跟任何男人交心。当然，她也再没有遇到像李恬一样不嫌弃她那块疤的男人。

同时进公司的小姐妹一个接一个地嫁了人，唯一的好友林汐也找到了自己的Mr Right。再有两个月，顾烨就30岁了。看着满大街相拥而过的情侣，她的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从林汐的婚礼回家的当晚，顾烨坐在临街的飘窗上，一个人干完了一大瓶紫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奶奶去世前留给她的那一堆“对不起”。

除了小时候被小伙伴欺负得紧的时候，顾烨其实从未怪过奶奶。那时候她年纪太小，自己沾到了火星，怪不着她老人家。但奶奶为此内疚十几年，到死都不得安宁，让她觉得压力很大。

她越想越伤心，索性揉乱了长发，对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大哭了一场。正哭得起劲，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顾烨本不想管，但铃声是李恬专属，她还是抽噎着接了电话。

“丫头，出什么事了？”许是从来没听到过顾烨这么惨烈的哭声，李恬的问话里甚至带着颤音。

顾烨听到李恬紧张的声音，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更大声起来。李恬本不是温柔的人，如今也只好耐着性子狂哄。

“小烨乖，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李恬其实最不会安慰人，搜肠刮肚才想到这一句“万金油”，赶紧撒了出来。

“你才是小烨，你全家都是小烨。”李恬从来只叫顾烨“丫头”，“小烨”只有林牧那个渣男叫过。顾烨最听不得这个，毫不客气怒骂出声。

“额，我错了，我错了，女王大人，求原谅。”被顾烨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到的李恬，知道顾烨的悲伤已经被转移，偷笑着告饶。

“哼，小李子，这次本宫就且先饶了你。下次再犯，一丈红伺候。”听到李恬“委屈十足”的讨饶，顾烨破涕为笑，忍不住顺杆往上爬。

从小到大，顾烨与李恬已经认识快30年。她们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语言都显多余。但恋人未满，顾烨只敢拿李恬当发小。因为她知道，只有朋友，最是不离不弃。

05.

李恬已经调去韩国总公司三年。三年里，她们联系得并不多。但每个关于顾烨的重要日子，李恬都会专门打电话过来。

那天并不是什么节日，但顾烨心情实在糟糕，也就忘记了去问李恬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只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从小时候的自卑，到现在的彷徨。醉酒的大脑仿佛突然承载不住那么多的悲伤，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记忆回放了一遍。

顾烨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反正越说越晕乎，最后就醉得不省人事。早上起来，手机电量已经飙红。她翻回去一看，与李恬的通话时长赫然写着2小时58分钟。

她懒得去算三个小时的国际通话费用，用微信给李恬发了句“早安”，便洗漱化妆去了公司。哪怕真的没人要，日子还要继续过不是，顾烨并不是天真脆弱的人。

下班后，顾烨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家，就开车回了趟家里。母亲看到她回家，激动得差点就要落泪，却被从来善解人意的父亲一把推到了厨房。

顾烨觉得莫名其妙，不就几天没回家，母亲怎么激动成这样。

到了快开饭的时候，邻居阿姨突然登了门。看到顾烨回家，阿姨显然和母亲一样激动。面对着两位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长辈，顾烨以为她们是更年期情绪敏感。敷衍地劝解了几句，就低头扒起饭来。

那个月，顾烨的业务到了收尾阶段，忙得四脚朝天。等送走最后一批经销商，从酒店回到家里，顾烨才发现已经快要过元旦。

呵，元旦？顾烨突然记起，自己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第二天是周末，顾烨美美地睡了好几个回笼觉，等到实在饿得受不了，才起床下楼觅食。走到单元门口，却看到了久违的李恬。

相比三年前，李恬好像瘦削了不少，但仍旧玉树临风。顾烨狠狠地冲了过去，助跑着跳上了李恬的背。背对着的李恬大笑出声，一边逗她“胖了”，一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李恬很少这样的温情时刻，顾烨毛骨悚然，夸张地晃了晃手，试图确认此李恬是不是彼李恬。李恬被闹得无奈，突然一本正经地握住了顾烨的手。顾烨被吓了一跳，可是看李恬神色严肃，也就没敢抽手。

“丫头，我回来了，以后都再不走了。”李恬在顾烨面前难得正经，话音都有点发抖。

“为啥啊？韩国那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那么多肤白貌美的大长腿……”顾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径自碎碎念着。

“为你。”突然，李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顾烨，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一出，顾烨秒懂。随后，两个成年人面对面地羞红了脸。顾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没发现自己的双手还被李恬握在手里。

李恬看着顾烨难得的羞涩样，心里涌上了一股股的柔情。他情不能自已，一把将顾烨拥到了怀里。

06.

初冬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在人身上热乎乎的。泛黄的梧桐树叶飘扬着落在两人的身上，仿佛一场刻意的盛宴，周围的景致全部变了热烈的红色。

顾烨想起了那些少不更事，但却最为肆意的青春往事。那时候，李恬习惯一边笑话她一边给她将错题；那时候，只要有人骂顾烨是“丑八怪”，那人第二天总会带着伤出现，李恬当然伤得更重；那时候，李恬从来不嫌弃顾烨，自行车后座随便坐，便当苹果随便啃；那时候，李恬从来见不得她与别的男生说话；那时候，李恬说他在帝都等他；那时候，李恬说林牧肯定不是真心；那时候，李恬说“丫头，别怕”……

表妹叶子的胳膊上天生带着一长条的红色胎记，她从来不肯穿短袖的连衣裙，怕别人觉得她是怪物。那个夏天，叶子与顾烨窝在凉席上聊天。她略带忧虑地说起自己喜欢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问顾烨，“姐，你说他看到我的胳膊会不会被吓死”。

顾烨记得，当时她同样落寞，只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给表妹，叶子就住了嘴。但叶子很喜欢表姐，最后还是没有忘记给顾烨打气，“姐，你值得任何一个好男人来爱你”。

如今，算是被表妹一语成谶吧，顾烨开心想到。但她从不知道，李恬的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后怕。

那晚，听到顾烨悲伤的咒骂、无奈的妥协，李恬心里难受极了。他从来都只喜欢顾烨，但是不想让自己自私的爱恋早早束缚住最爱女孩的梦想。所以他宁愿远走，只远远看着，等待着。

却没想到，自己以为的放手，却给予了顾烨最大的“枷锁”。她觉得没有人爱他，她觉得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忽视她的丑陋，爱上她的灵魂。那道伤疤，已经成了顾烨的梦魇。

李恬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表白，平白地让自己心尖尖上的姑娘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于是，他连夜打了电话回家，说服了父母，并央求父母去说服了顾烨的父母。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谁又会真的因为一个难看的疤痕而错过一个那么好的儿媳。所以，除了顾烨，所有人都早早知道了这场暗恋和守护。

顾烨只是不敢，不是不喜欢。打开了心结，爱情来得飞快。订婚、结婚一起，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为了满足顾烨30岁前结婚的愿望。

婚礼那天，是顾烨满30岁的生日。司仪可能先入为主，主持的时候将新郎念成了“顾烨”，新娘念成了“李恬”。亲朋好友笑得前仰后合，顾烨笑靥如花地耍赖，“老婆大人，余生请多指教”。

李恬看着穿着婚纱系着违和的丝巾却漂亮得不像话的顾烨，突然想起小学时班主任老师将他俩的性别搞错的场景。也许，缘分早就注定，上天注定了李恬要“嫁”给顾烨，做她一生的爱人。

End.

我是刘小刘，立志每天讲一个晚安故事，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