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晚上梦见了我妈。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我姥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没有从母亲口中听见过“我妈”这两个字,仿佛是自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妈这两个字就随着我的第一声啼哭转赠给了我,从此失去了说出口的资格。母亲此后漫长的生命中对于她的母亲的称呼变成了“你姥姥”。
因为我的出现,她拥有了母亲这个称呼,却也失去了称呼她的母亲的资格,这让我觉得自己作为她的女儿剥夺了她作为女儿的权利和幸福。
我忽然想到,我受伤难过时第一时间就去母亲那里寻求安慰,母亲受伤难过时也会想去她的母亲那里寻求安慰吗?
在我和弟弟顽劣惹她生气难过时,在面对生活琐碎心生苦闷烦躁时,在被日复一日的家务俗事淹没耗尽美丽时,在许许多多个失望无力的时刻,母亲是不是也和少女时一样想扑倒在自己母亲怀里痛哭一场?
答案终究不得而知。我只能看到她在成为我的母亲的路上越走越远,同时,也在失去她的母亲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知道,不出十年,我也会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在一瞬间失去少女的脆弱,越来越熟悉母亲这个称呼。然后,在成为母亲的路上越走越远,同时,也会在失去“我妈”这个称呼的路上越走越远。正如我的母亲,正如天底下所有的母亲。
我只是希望,能把这条路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作为母亲的女儿的时间就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可我知道,我终归会在母亲的催促下成为母亲,然后离开她,最后失去她。而她在送我离开的那一刻,一场关于我成长点滴的漫长回忆就此悄无声息的拉开帷幕,永不褪色。而我能做的,只剩下挥挥手,告诉她,别送了,回去吧。
人世间的无可奈何与心酸,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