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那年,交通还不发达。兜兜转转,历时三天,终于到达目的地。
入学的手续凌乱而繁琐。提着大包小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母亲操着重重的乡音,频频点头,笑着向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这是我女儿,麻烦您照顾。”我暗地里颇为不屑。
终于安顿好。父亲对母亲说:“你到闺女的床铺躺一会吧。”母亲摇头:“喝点水就好了。”我忽然想起,母亲一路上因为晕车好一番折腾,这会儿依旧脸色苍白。我忙给她倒一杯开水,说:“暂时没事,您先上去休息一会儿。”母亲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爬到上铺躺下,微微闭上眼睛。
当天晚上9点,室友是本地人,已经回家。有两个新生没来报到,四人间的宿舍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父亲开心地说:“今晚正可以在闺女这里住一晚。”母亲连连说好。我们准备洗漱就寝,宿舍管理员敲门进来,礼貌地说:“家长不能留宿,马上关灯了!”我们听了面面相觑。
父亲故作轻松地安慰我:“两个大活人,还怕找不到地方住吗?”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便下楼。我送到宿舍楼下,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白天就听说,附近的旅馆早已爆满。那时的我,竟没有勇气同父母一起出去面对困难,现在想来后悔不已。
第二天,军训正式开始。我心不在焉。训练间隙,终于看到挤进人群的父母。我飞也似地穿过人流,忙不迭地地问:“昨晚住哪里了?”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去火车站找了个地方。瞧,回去的票买好了,只是没有座位。”我看看票上的时间,心里一紧,距离此刻不过两个小时。我咬住嘴唇,没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出口,索性都沉默着。终于,铃声响起,我恋恋不舍地向队伍挪步。初秋的晨风里,母亲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她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口中说着什么,我听不清。父亲晃着胳膊上的腕表,示意我他们要赶火车了。我拼命地点头。泪水把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终于没有正式跟父母说一声“再见”。
那年匆匆的离别在时光中淹没。多年后的我,早已习惯漂泊。人入中年,承载了太多无奈和沧桑,心仿佛被岁月挂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渐渐屈从生活。近年更是很少回家,相思之苦唯有通过智能手机的视频功能聊以排遣。电话那端两个枯坐的老人故作兴奋,往往欲盖弥彰,徒增伤感。每次挂断电话,总是扪心自问,远方的他们,怎样度过一个个思念女儿的漫漫长夜?(1084字)
本文发表于《南京日报》雨花石副刊2018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