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久久
1.
2Q16年了,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还是没有来。
地球真是个神奇又强大的星球,环境被破坏了一次又一次,自然报复了一遍又一遍,人类进化了一层又一层,终于还是避免了自身的灭亡。这是宇宙的礼物,只是不知道这些馈赠的价格是多少,早已透支的人类又要在哪一天悉数奉还。
可是,人类已经没有焦虑了,在最近的一次进化中,人类的大脑组织发生了改变。其中变化最显著的就是人的记忆力。除了通过学习过程获得的知识外,人类对日常生活的记忆只能保留一个月,大脑比较发达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这意味着每个人的回忆永远只有一个月的储存量,多余的将自动消失在复杂的脑组织中。对人类来说,这种进化无疑又是进行自我保护的一种结果。
那时人类正在经历史上自然最惨烈的报复,所有人都意识到很久很久以前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和之前的每一次传言都不同,这次自然是要和人类同归于尽。恐慌、焦虑、懊悔、愤恨……每个人都充满了负面情绪,其实和自然的报复相比,人类的自我折磨才是最大的危机。
所以选择遗忘,忘记昨天自己还沉浸在灾害蔓延的恐慌中,忘记明天就是科学家预言的世界末日,忘记人类为了适应环境已经进化了无数次,忘记自己本来拥有很长很长的回忆,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长,和日常生活一般琐碎。
忘记了,就不会痛苦了。
因为每一天都有人重新开始,清除了多余的记忆,即使痛苦,也只有一个月的量。人类再也不会因为偶尔飘来的远古回忆而暗自伤神,也不会因为自己对自然犯下的罪行而懊悔。这也许是一种自我逃避,可效果显著。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随着进化的周期越来越短,被遗漏在进化大门外的人和进化失败的人也越来越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亘古不变。无法进化和进化失败的人要么立刻脑死亡,要么被漫长的痛苦回忆折磨,直至精神崩溃。
就像N年前的一种不治之症,人类把这种“疾病”叫做记忆癌症。
很不幸,我刚刚被确诊患上了记忆癌症。
医生说,我还有5个月左右的时间,如果我的心理素质足够好,说不定时间还会延长。他嘱咐我不要想太多,尽量多回忆开心的事情,这样才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少些痛苦。
说这些的时候医生一脸同情,我表面上装作认真听话争取多活几天的样子,内心却无比平静。可看着他的脸我就是忍不住想笑,憋得我脸颊通红,导致那位医生一直问我是不是还有别的隐疾。
哪里有什么隐疾。
一个月前地球附近的β星球大爆炸,人类再度陷入恐慌。科学家们在仔细研究β星人的灭亡过程后,建议人类为了不重蹈他们的覆辙,最大化的减轻痛苦,最好服用安乐死自我了断。很快安乐死全球脱销,许多医生就直接从医院偷来药物服下,以免最后死得太难过,不过后来因发现及时救回来不少。我面前的这位医生就是上述中的一位,他还因此上了《地球日报》的头条。记得报道的主题好像是地球现在医生资源稀缺,可不能再这么枉死一个两个了。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惜,他早就忘了自己不久前的“壮举”。
2.
走出医院才发现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突然就想起了S。
说是下雪,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看不到雪花飘飘的景色了,大多是雪球直接从天上砸下来,像冰雹却比冰雹的威力更大,每天都有人被砸伤砸死的新闻。所以我越发怀念以前的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地无声,像是给大地铺上一层棉花被子,软绵绵蓬松松,煞是好看。
我和S相遇的那天正是初雪。我冒着寒风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身上落满了雪,脸从冻得失去知觉到慢慢升温直至火烧火燎的热,感觉自己就像从外星球逃难来的难民,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正站在门口思考怎么自我介绍,犹豫着不敢推门进去,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S,白净帅气的小男生,眉眼带笑,对着一脸错愕的我说:“你是转学生Y吧,我是三年五班的班长S,欢迎你。”
我忽然嗅到了阳光的气息,一瞬间温暖到骨子里。
S有一个充满阳光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他的笑容,总给人一种被三月春阳沐浴着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我和他坐同桌后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好像那三年我的生活中再无冬天。而我的名字满是冰霜,也像我的人,我的性格,冷冷淡淡,扭扭捏捏,什么心情都藏在内心最深处,见不得人。
S每天用他的阳光融化着我内心的冰雪,我享受着他带来的温暖,却忘了,接受阳光照耀的冰雪总有一天会消失,变成另一种存在,变得不是我。
我是什么时候领悟到这一点的呢?好像是一次数学考试,考完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试卷,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对方的成绩大声读出来。那一次他考了94分,我49分。
全班哄堂大笑。
只有我俩笑不出来。他是因为觉得内疚,我是因为害怕。因为我突然看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表面上只隔着三八线,实际上隔着两个分数线,两所学校。
我开始努力学习,像和所有人赌气,用冷淡再次将自己冰封,完全忽视身边灿烂如初的阳光。S开始还试图融化我表面的寒冰,想要看清我变化的原因,后来冷脸见多了,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如愿以偿和他考进同一所重点中学。更为凑巧的是,两个班级只有一墙之隔。我以为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肯定很多,可事实是,开学两个月里,我一次也没遇到他。就在我都以为自己打听错了,他根本不在这所学校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那天我作为值日生留校打扫,很晚才回家。走出教室时天色已晚,可走廊的灯还没开。我在光线很暗的走廊里摸索好久终于找到没有被锁上的一个楼梯口,然后,就在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同样满脸惊喜的S。
他惊喜原因估计和我的一样:终于找到了教学楼的唯一出口。而见到彼此时我们都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惊喜换成其他表情。
“Y!”他惊呼出声,一脸讶异,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外星人。他一直相信浩瀚宇宙中有外星人的存在,还对此进行过无数推理和无限畅想,我是当时唯一的听众。现在想想,他还真的挺有先见之明。
我却在傻愣了几秒钟后从他的语气里咂摸出了别样的深意,随即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恼怒,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撒腿就跑,把他一人留在身后不知所措。后来在自行车棚我又遇到他,他一直盯着我看,似乎在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学同桌。
对于这件事情的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这段回忆就像一本放在枕边的书,不会刻意翻阅,却总在最无聊的夜晚不经意想起,随手翻开,品读几页便懊恼不已。
我只记得一个画面,画面里有一排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的自行车,和站在自行车前一脸无奈的S。而画面外的我,早已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我能接受他看到我时的震惊,却无法接受他震惊背后的深意。他不相信以我的成绩也能考到这所学校来。这是我的自尊,我的骄傲,我努力的回报。他却对此产生怀疑。
初中三年,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今,那所学校几经变迁,早已变成一片荒地,我内心的遗憾却始终无法纾解。
说实话,我至今也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一身矫情劲儿,矫情到推走了原本很在意的人。
我一直不相信命运,所以我一直遭到命运的嘲弄。中考我以超常的水平再次和S考进同一所重点高中,同一个重点班。
那时他凭借出众的外表、挺拔的个子和对穿衣风格的敏感成功晋级我们高一年级的级草之位。可我发现我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他像是已经失去光热的太阳,只有表面的温和能证明他曾经的温热,整个人冷冰冰的,硬生生与周围的人拉出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
我一直尝试着和他走得近一些,无奈两个人的座位很远,主动与他搭讪又会被别人误会成暗恋校草。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我还没傻到立这种牌坊到处树敌。我从来都不喜欢张扬,可是在校园里,只要和校草的花边新闻沾上边,哪怕只是在他辉煌的“前科”记录里划上不咸不淡的一笔,也注定与低调无缘。
因此,在种种因素的阻挠下,我的校草亲近计划执行的非常缓慢,堪比龟速。直到高二我选择文科离开那班为止,我的计划只进行到和他坐在同一列而已。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话,只是每次我终于站到了离他相对近些的位置时,他眼神中的陌生感就像一把刀子立刻扎破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为了保全最后的骄傲,我一次次装作没看到他,从他身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在楼梯转角发生的至今让我后悔不已的一幕,竟然会在高中一次次上演,直到我已经麻木。
谁又能想到曾经无话不谈的同桌如今变得连陌生人也不如呢?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
我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可以写下句号了,虽然并不完美,还充满遗憾,但勉强能算个年少时的懵懂暗恋故事。可惜我没意识到,一直以来我只是个演故事的人。我不知道执笔者给我安排了多少跌宕起伏的情节,埋下了多少伏笔,又制造了多少误会。而这些生活中的跌宕起伏、伏笔和误会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露出水面,让我措手不及。
上大学后我和S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高中毕业典礼上,那天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升国旗,最后一次集体穿校服,最后一次在操场集合听校长冗长而又无聊的演讲。
好多最后一次。
却是高中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那时我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排百无聊赖,一边听周围同学叽叽喳喳聊八卦,一边顺着她们不时张望的方向看去。我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站在班级队伍最后一排的S。他正和同学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满是笑容。那个发光发热的大男孩终于又回来了。
我觉得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好像看到太阳终于找回了光热。
或许是觉察到身侧灼热的目光,他在说话的间隙突然转脸向我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引起我们班女生一阵压抑的惊呼。我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在慌乱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迅速压制下内心涌动的暗潮,向他微笑着点了下头。
然后,他和周围同学说了句什么就向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周围躁动不安的声音渐渐模糊,我只觉得心脏正在以非人的速度跳动着,好像随时会从胸口炸出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笑着问,你考上了什么学校。
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语气,就像我们并没有整整五年没讲过一句话,就像小学的那个红霞满天的午后,他看着窗外突然转过脸问我,你以后要去北方上大学还是南方。
F大。我说。
他明显愣了一下,很短暂地失神后立即换上一脸阳光的笑容。
恭喜啊,不错的大学。他说。
你呢?我迫不及待地等他说出那个答案。
P大。
竟然是P大!我震惊不已,一时间忘记了他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满脸的失望都来不及收住,就在他眼前赤裸裸地表现出来。
怎么,P大不好吗?他显然对我的失望表情很不满。
怎么会,我只是……
可是P大在北方啊。我记得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太冷的地方,喜欢温暖的南方,向往着山明水秀、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所以我才拼了命也要上F大,那个位于南方城市的学校,那个你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可好了,喜欢南方的去了北方,喜欢北方的去了南方。这下真的变成天南海北了。
我只是觉得P大有点远,不过现在高铁都提速了,也很方便。我尴尬地笑着说。
1463公里。他说。
什么?
只有1463公里。他微笑着说。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串密码,等着我去破译。但智商有点捉急的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3.
我决定完成手里剩余的工作就辞职,我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工作只会加重我的焦虑,死的更快一些。
我连夜写好辞职信准备发给公司,打开邮箱却怎么也输不对密码,捯饬了好久才发现邮箱名那一栏自动保存成了以前的邮箱。我记得申请那个邮箱时是和QQ号绑定在一起的,后来QQ不知道是被盗了还是忘记密码了,总是连不上,导致这个邮箱一直荒废到现在。现在想想,时间久到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尝试着在邮箱下面输入一串密码,居然对了。曾经换过无数次的密码,换到都忘记自己究竟把密码改成了什么,没想到最后竟然又换回了初始设定的密码。
0718,S的生日。我当时怎么会忘了呢?
刚进入邮箱页面就看到五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同一个……S!
我立刻点开邮件。
第一封:Y我怎么得罪你了,看到我有这么害怕吗,见到老同学干嘛撒腿就跑啊。我今天在楼梯口看到的是你对吧,肯定是你,幻觉哪有这么真实的。没想到你也考到这所中学来了,我本来还很高兴想问问你近况呢,谁知你像见鬼了似的。最后害我把自行车都碰倒了,你丫的竟然骑车就走,知道我一个人收拾了多久吗?我就在3班,快点找我解释清楚,否则和你绝交!
第二封:我上次和你说绝交是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好好好,你赢了,还真的不来找我。你说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都快毕业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了。只要你回复我一下,哪怕一个字我也好去找你啊,不然多丢脸你说是不是,好像我热脸非要贴你冷屁股似的。
第三封: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啊,每次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都快急死了!每次刚想主动问你,你就给我装陌生人,装看不见。你装失忆装上瘾了吗,痛快和我说句话就这么难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真是我遇到的最难的一道题。
第四封:你是不是从来没看到过我的邮件?不管是不是,我就当对你说了吧。我决定和你一样报考北方的大学了,其实北方也没那么冷的,冬天有暖气,夏天不太热。而且北方好学校也比较多。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吧,你可千万别临时改变主意啊,别忘了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别忘了你热爱的北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贱贱的。
第五封:看来你是真的从来都没收到过我的邮件。算了,也许缘分不够。明天我就走了,你也快了吧,南方的大学暑假开学普遍比北方晚一些的。你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PS:不要觉得我恶心,那都是肺腑之言。完了,又觉得自己很贱。
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我抱着电脑嚎啕大哭。事情的原委终于完完整整地浮出水面,心里的遗憾像一条尼龙绳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说过,如果死前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S。
所以,我决定去找他。
我想先给他回个邮件,可敲下第一个字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顿觉心口一凉。我是个记忆癌症患者,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了。我记得所有的事情,可S现在和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月的记忆,这意味着在他的记忆里,早就没有我的存在了。
于他而言,我真的变成了陌生人。
经过几天的挣扎和思考,我终究意难平,还是决定去找S。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已无暇考虑太多。我的目标就是找到他,告诉他我没有装失忆,告诉他我是因为他才选择了南方,告诉他我其实很想他,很想很想。
高中毕业后S再也没有给我发过邮件,而现在,我能联系到他的唯一线索就是他的邮箱。于是我一边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他的消息,一边每天给他发邮件。一开始我每天给他发一封,内容大概就是告诉他我还记得他,让他看到我的邮件快点回复我。后来眼看着时间如指间沙般悄然溜走,我也越来越着急。我明显感觉到了病情的恶化,包含着S的记忆经常会在一天中的某个时刻突然冒出来,让我甜蜜又忧伤,遗憾又焦虑。再加上环境破坏日益严重,气候变化更加无常,我越发觉得世界末日正在逼近,这使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我就永远都见不到S了,想到这里我就一身冷汗。
每天只要有时间我就给他发邮件,邮件的内容也由简单的几句话变成了大篇大篇的文字,我把每天回忆起的有关他的记忆全部写了下来,然后发给他。给他写信的这段日子我仿佛和记忆中的S谈了一场恋爱。现在,这段感情只差一个结局。我想把结局留给他来写。
我都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抱着电脑发呆到天亮了。
所有的邮件在点击发送后就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原本以为在网络技术这么发达的今天,要找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里都找不到他的影子。我开始害怕,害怕找到的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让S真的成为我永远的遗憾,摸不着,碰不得,却总会揪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最终还是放弃继续寻找S。离开南方这座城市之前,我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很短的一封信,只有一句话:
今年是2Q16年了,S,你还记得我吗?
回到家乡的小镇我才发现手机上的GPS打开了自动定位功能,正准备将它关掉,无意间看到了上面显示的一串数字。脑袋里灵光一闪,我立刻在电子地图上找到我大学所在的城市和S大学所在的城市,然后将它们连接,上面自动显示了一串数字:1463。
只有1463公里。耳边仿佛又传来S的那句话。
原来这就是答案。
1463公里是我和他的距离。
4.
我决定留在家乡的这座小镇,和家人一起度过人生的最后几个月。虽然他们早已不记得我了,可毕竟血缘关系还在,我很快就再次走进了他们的生活。除了我比他们多了几十年的记忆外,生活仿佛再次回到了以往的轨道。
我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S。
看到家里的装饰我会想起他说过以后一定要亲手设计自己的房子;看到电话我会想起某年暑假我往他家打电话只为了能听到他的声音,却在他姐姐接听后慌张地直接挂了电话;听到钢琴声我会想起他曾经故作深沉地问我一天之内哪个时段最适合弹钢琴……
这些记忆就像森林中的精灵,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又在眨眼间消失。只是,现在我不会把它们的不期光顾当作一种折磨了。我渐渐学会了享受这种回忆,就像其中的遗憾从未存在过一般。
春节过后很快就迎来了情人节。对我来说,每一个节日现在都变得意义非凡,因为他们可能是我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了。所以,本来与我无关的情人节,此刻也令人期待。
情人节那天难得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一个人在街上四处闲逛,走走停停。在一条卖花的街市上,我偶然遇到了S……和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片香槟玫瑰前驻足,女生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笑颜如花。而他的笑容也一如初见般充满阳光。只是,此时的S已脱去学生时代的稚嫩,身材挺拔,眼神坚毅,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时光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想象,真好。
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看得失了神,都没注意到他投过来的目光。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一直苦苦寻觅的人,如今竟然在这么意外的情况下,这么特殊的节日里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惊得我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我站在原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直到她身边的女生抱着一束香槟玫瑰转过头和他说话,他才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就趁着这个空档,在一群人的掩护下再次开溜。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记不记得我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知道他过得很好,还有了女朋友,我就放心了。
已经逝去的何苦强求?人之将死,其心也宽。
这是最好的结局,就让那段漫长的回忆随我一起消失吧。
我跟着人潮在花市盲目前行,突然有个人从后面拉住了我,回头发现是刚才站在S身边的那个女生。面对一脸错愕的我,她笑得落落大方,把手里的那捧香槟玫瑰放到我手中,说,我哥见你盯着这些花看了很久,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就让我把它送给你。
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其中的意思,她就笑着走开了。
她哥……
我看这些花很久了……
她哥说把花送给我……
待我终于明白过来时,花市里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竟然又这样错过。
晚上,我正对着花瓶里的香槟玫瑰发呆,电脑里突然传来新邮件的提示音。我双手颤抖着点开署名为S的邮件:
我今天在花市看到的是你对不对?应该是吧,除了你还有谁会用那种像看到鬼一样的眼神看我。我承认在我看到你的邮件之前,我的确已经记不得你了,还一度把你的邮件当做骚扰邮件,想要全部删除。可后来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看完了,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像是在读别人的故事,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渐渐入了戏。
你好久没给我发邮件了,今天也没打招呼就离开,不会是又忘了我吧。你怎么这么残忍,帮我找回有关你的记忆后又一个人离开。你是潇洒走一回了,我怎么办?
Y,你知道1463的意思了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选择P大了吗?
送你的花,你喜欢吗?你知道香槟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Y,现在是2Q16年了,我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吗?
我对着电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稍微冷静下来以后开始搜索香槟玫瑰的花语,然后再次哭成了傻子。
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喜欢是多么肤浅,哪怕是对一朵花的喜欢。
我最喜欢的花是香槟玫瑰,只是因为它的颜色:淡雅、高贵却不张扬。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查一查它的花语,它身上被人类赋予的美好意义:
“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骄傲,没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
尾声
我从未如此庆幸一朵花生命力的旺盛,就像我从未如此庆幸我是人类第N次进化中被遗漏的那一个。
2Q16年了,香槟玫瑰依然绽放。
我还记得你,在末日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