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则大觉不妙,心道这堡主多半是包藏祸心,把我们二人推到风口浪尖之上。高处不胜寒,实有违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之道。
转念又想,我们二人不正是柔弱方处上位么,上和下总要有人去处的。
想到此节,云游双腿盘膝垫于臀下,漫不经心又的自顾吃起东西来。
南山瞪了他一眼,心道连自己父亲都不尊重的小人,何以配姓幕。
快先行续道:“当年幕家惨遭那魔教毒手,武林中人无不切齿。皆欲为幕大侠复仇,魔教连如此忠义之士都不放过,实是天理难容。快某那时还年轻,血气方刚,有幸和各派参与了那次行动,哎……”
云游想起小时候被奶奶收养,藏于家中终日不出的日子。
那时还误以为这些武林中人聚集于幕府前是来于己不利的。
吓得奶奶一年后,没了任何关于幕府的消息才放自己出来。
奶奶那会还给自己改了个颇为命硬的名字“铁蛋”。
云游初始极不愿他人提起这大失颜面的名字,好似英雄大侠总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报出万来,一听是什么铁蛋,敌人多半是要笑死的。
是以在得安全后又自己回复了本名,否则这会听得最多的便该是“铁蛋哥哥”和“菜花妹妹”了。
毕竟儿时的自己始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大侠之心。
曾经也是背了玩具木剑,戴了小斗笠,披了黑披风,站在山风口迎风吹了几个时辰山风的男人。
不过可惜没有白马,有些不像大侠的样子,所以最后得了风寒,现实血淋淋的将他大侠梦碎,又卧床了好几个月。
云游回首往事也是“哎”的一声叹道:“所以你们是杀错了人,真凶不是现在的魔头,亦不是那时的魔头,而是另有其人?”
快先行一怔,慌道:“胡说,当年幕家是被那魔教所杀,江湖人所共知,岂能另有其人。我们自发聚集了三百来人在那片桃花林前。上面有石碑,写着什么迷雾奇石阵,不得擅入后果自负。
我们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道是那魔教故弄玄虚,吓唬众人的,在踌躇一阵后便纷纷涌了进去。”
南山紧问道:“你们进去如何了?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被那石阵困得进出不能?”
快先行叹气点头道:“是啊,我们还是太年轻了,自不量力的去逞什么英雄。不料被困在了那怪石之中,连那魔头面都没见到,还谈什么主持正义替天行道,真是可笑。”
快先行不住摇头惋惜,脸上又有惭愧之色。
云游心道你现在安然于世,自是有法子出来了。不过看他这神色和当年替自己父亲出头的义举,也不由得心生佩服与感激之情。
南山听了则怒道:“呸,魔教果是诡计多端,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连光明正大的交手都不敢。”
云游不觉好笑,人家那石阵是奇门遁甲之术,布作防御的一道屏障,出于自保,跟下三滥手段有什么关系?
你们一群愣头青乱闯禁地,反而怨人家是施了诡计,呵呵,这真是仇恨让人不分是非了。
又不是没有正大光明的斗过,若然见到了魔头,你们这群人也不够他喝一壶的。
快先行倒还颇具正义,摇头道:“非也,这是我们太过鲁莽的结果,与他们诡计无关。在那石阵中被困了几个时辰后,大家都耐性全无。找不到出口,连入口也失了方向。一时全都焦躁无比,烦闷不安。
这一急,大家慌不择路,三百余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上下飞跃,想要自那怪石顶端以上乘轻功纵跃而出。
哎,不料那怪石当真是怪异的紧,我们脚踏了怪石,跃高出一头,那怪石竟似活了一般,兀自又长出一丈,将我们的视线又封堵在了阵内。
人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到这里便全反了。
可若只是有怪石还不打紧,偏偏那里的迷雾也好生邪门。
起初雾如轻烟,依稀可见一丈内的视野,然在众人烦躁之下,以刀剑掌力劈砍怪石强行破阵后,轻雾登时被触怒一般,由淡而浓,莫说一丈,便是自己五指也已然瞧不清楚。
三百余人便在那石阵中慌乱冲撞,立时方寸大乱。只听得有人“啊”的一声惨叫,便即毙命无声。”
云游心道那石阵陡然变高只是障眼法,人们都被自己五感所骗了。
进得阵中之人,若无人指引,这般蛮冲直撞只会加重险境,从而各般异兽也会发于心生。
仙一时期的法阵,比于魔头风千千还算是没那么邪门了。
南山恶狠狠道:“是那魔头出现了么?暗中下了杀手?”
云游不觉笑道:“在那种情况下,全然没有视野,三百余人挤在一起,自不免都成了惊弓之鸟。各自手握兵刃防身,一个不小心便有误伤,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人人出于自保,一但触碰到了兵刃,必然会本能的想到是不是那魔头暗中派人下手来了。是以保命为上,出手还击,哪还管你是敌是友?
我猜这人也多半就是被你们自己人给捕风捉影所杀。人在极险的环境下,如是溺水之人,自私自利,只管自己,谁会管旁人死活?”
快先行看了云游一眼,甚为倾佩的点头叹道:“幕少侠所猜不假,这三百余人虽都是江湖好手,但也有大半是收了快某钱财请来的亡命之徒。还有不少也都是冲着那水星城的珍宝秘籍而来的。
哼,我那时才明白,什么江湖道义,在利益和自私的人性面前,都只是挂在嘴边的幌子而已,全是蒙骗世人的东西,谁信谁傻。”
云游听他讲来,自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微微一笑:“堡主,你这也不傻呀,这次不是要再举正义的大旗攻入水星城而谋取私人之利么?”
南山瞪了他一眼,喝道:“胡说八道,我们是为了斩妖伏魔。”
快先行笑了笑,心想是瞒不过这滑头的,便直言不讳道:“不错,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成为一名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侠,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可那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的美梦罢了。长大了,想法就变了,成人的世界没有那些假大空虚的侠,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快某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瞒你说,都是靠着各种手段而来,而不是空讲什么侠义便有今天的成就。”
云游不由得有些同情道:“是啊,曾经都是想着仗剑走天涯,怀揣着大侠梦想的热血少年们皆被现实所打败。
他们为了生活,放下身段,甚至不惜出卖良心和灵魂以换取一些物质上的享受。
为了生活委曲求全,一步步降低心中对于侠义的定义,逐渐也忘了初心。
可侠义的目的是什么,都只是为了实现个人私欲,满足自己的物质追求么?你的初心便是这些么?
侠义是件清苦的东西,没有世间的繁华,花容锦簇。苦行之旅不是贪图享乐,玄奘历经八十一番磨难也不是为了满足私欲。体及众人疾苦,修正我心,方可证悟大道。”
南山冷冷笑道:“你说这些话未免大言不惭,世间还有多少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普通百姓。你的私欲已了,才会在此大放厥词。
我可不管他们为了什么,但凡于我复仇有助的人,便是朋友,目的不同,结果一致,我也视之为同道中人。”
云游本无意听他们商讨什么要事,然听快先行讲来,想必曾经也是位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不知为何沦为了今天这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奸商。
快先行顿了顿,续道:“那人惨叫之下,三百余人立时将兵器各护在胸前,草木皆兵,唯恐下一个遭到魔头毒手的便是自己。
大家严加防范,就这样站在原地,谁也不敢妄动,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突然有人按耐不住跑动起来,这一下谁也瞧不见谁,只听有人大喊一声:魔头……啊的又是一声惨叫。
所有人疑神疑鬼,将兵刃护在周身三尺之内,谁一贴近,不论敌友立即回击过去。
起初大家还会互相喊话,恐误伤了自己人,待得后来,拖得越久都没了耐心。谁也信不过谁,深恐自己发话暴露位置,谁也不再吭声,只意在自保。
我那时年少,不知人心险恶,突然间触碰到一件兵刃,本能一避,也怕误伤到自己人,是以想问清楚对方身份再做决定。
岂料我还不及开口,便是一剑正中我肋骨位置,我疼痛难当倒地叫苦。
那刺伤我的人为了开脱也是大叫道:魔头,魔头……
我听得清楚,这人口音独特,脸黑如炭,武功极强。在招募天下义士时,对他印象极为深刻,是以一听便知是他,并不是什么魔头。”
云游一凛,惊道:“莫不是那黑煞星野鬼?”
快先行一怔,奇道:“你也识得此人?哼,他那时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是一个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的野鬼。不想这十几年来,作恶多端还得了一个黑煞星的名头,可笑。”
南山怒道:“当日在南隐寺的便是此人,意欲夺我家那祝融神剑,做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此人心计之重向来如此,不知何以又会听从那金兰城莫少言的差遣。
堡主,你一剑将这小人杀了便是,横生祸患。”
快先行叹道:“我当时被他刺倒,哪还有力气回击。后来听得各般兵器不绝于耳的打斗声音,三百豪杰乱打一团。
什么你砍到我了,你他妈瞎了,刺我身上了,奶奶的爷爷的这类粗口脏话也多了。
大伙从开始的误伤斗气到后来的明知而厮打。彼此抱怨互相攻击辱骂,责怪不该听你之言来这逞什么好汉,夺什么珍宝,反要送命于此。
大家越骂越凶,最后更顾不得什么道义,竟互相残杀起来,毫不念半分情义。只道自己要丧命于此,个个暴跳如雷,撕掉了伪侠义的面具,露出凶残本性。
我被这一剑刺倒反是因祸得福逃过一劫,并未再次受到伤害。”
云游不觉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好汉,装死不会么?直接躺地上就是了。”
他这说来驾轻就熟,显是经验颇丰,然则那时快先行年轻气盛,是个自诩为大侠的高傲少年,又怎会行此无赖之举。何况装死逃过此劫,出不了此阵,也是无济于事。
南山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以为谁都是你么?”
快先行笑了笑,点头道:“幕少侠想法够别致,可惜快某那时没想那么多。听得兵器互击之声,伴着群雄痛苦叫喊之声渐渐衰弱下来,我知道死伤的也差不多了。而我也将一直被困在这石阵中,活活困死为止。
那时我便想,哼,真是好笑,什么狗屁英雄大义,哪有那么多大侠,全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
来时豪言壮语,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了替幕大侠主持公道,为武林除害,说的大义凛然,到头来却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更可笑的是,我们连那魔头面都没见到,便要这样草草死去,这还当个什么狗屁英雄大侠,传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死了便死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只是以后再也不想当什么狗屁大侠,逞什么英雄好汉了,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错的追求。”
南山义愤填膺道:“这些人真是死有余辜,心中只有自己,全然没将道义放在心上。堡主那你便这样困死在那石头阵里了么?”
云游心道堡主若是困死,又怎会在此侃侃而谈呢?这会便该是高人出场了吧,只是还猜不出这救场的高人会是谁呢?
快先行长吁了一口气,似乎现在想来,都是心有余悸。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三百余人多半是要全部丧于这石阵中了。
可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得“隆隆”巨石移动的声响,我还以为是自己伤势过重产生了幻觉。
那石阵响过后,迷雾消散,紧着一道声音自上传来:尔等可是前来替天行道诛杀邪魔的?
群豪厮杀只剩下五六十人,个个身负重伤,有的躺地一,有的倚靠在石上,奄奄一息,皆大有坐以待毙之势。
听了此声群豪面面相觑,想是来者不善。我们在这石阵中困了多时,这人一来便即石开雾散,定然是那魔教中人,说不定就是那魔头到了。
想到此处,大家又纷纷靠向一起,团团相护,深恐那魔头突施暗手。”
云游笑道:“那人问你们可是来替天行道诛杀邪魔的,那便是认同了你们的行为。怎么还会是那魔教中人呢,我想你们那时定是吓慌了神吧?”
快先行点头道:“幕少侠所言只对了一半,那时我们命悬一线,又岂会去想话中之意。只道那人能随意打开石阵,十之八九便是魔教中人,而后猜想也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