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微信“滴”的一声进来时，我正在看当天计划完成阅读的书，按我当时的进度预计需要一整天不出门才行。屋外的阳光很强，谈不上明媚，雾霾让这个城市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起了薄薄的灰蓝色烟火气，远处矗立的建筑群轮廓和天空混作一团，暧昧不清。这样的天气在家呆着那也不去是最好的选择。
姐，今天有时间吗？（一定是有求于我)
没有。（直接拒绝）
哦，那姐先忙，我就不打扰了（咦，还算识趣，又有点于心不忍）
有事吗？(心软让人自投落网）
哦，就是想带你去见总部来的纹绣总监，帮你设计一下你的眉形。（我是有需求，但没那么急迫，这业务跟进速度也太迅速了，强推的节奏）
我腰椎病犯了，走不了太多路。（婉拒）
没事，我可以来接你，顺便给你按摩一下腰......（好吧，你赢了)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尽管她的双手已经给我洗过无数次头发，在我心里这个女孩就是茫茫人海中的路人甲，我和她所有的交集只不过是每次签下的消费确认单上的金额，或者是续卡时理所当然享受到的折扣。我颇为老江湖地认为和一个披着销售外衣的人打交道是无需认真打量的。只需守好自己的钱夹不被她们的套路没有底线地彻底淘空就是最佳防守。
她立在自己掏钱预定的滴滴专车前，远远地就朝我挥手，穿着那家号称有几百家美容美发直营店的WF制服，设计成军人样式的肩牌和她瘦弱的身形并不相配，显得头重脚轻。头发的颜色和脸上的妆容和大多数年轻女孩乍一看一样，都是没有辨识度的千篇一律，只有眼睛在光线下眯起来带着甜甜的笑意，干净平和又略显青涩，显示出她的年龄最多20岁。她努力挺拔她的身姿力求给我留下职业女性的形象，脚上穿的十公分高的高跟鞋令她的双腿在膝盖处有些微微的朝外弯曲，显得力不从心。
她快步迎上来搀扶有些一瘸一拐的我上车，并贴心地提醒我把拿在手上的墨镜带上，一路雀跃和骄傲地介绍她们的纹绣总监如何技艺高超，感觉得到她对高层毫无保留的单纯崇拜。
坐在vip室里等待的总监和总监助理果然没有打破我的预期，一轮推介套路环环相扣，从流行趋势到专业术语甚至面相学都轮番上阵，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我马上下单，躺下便做。丝毫不留时间给我更进一步了解纹绣的安全性和效果。
她静静地坐在一边没有吭声，显得小心翼翼，我心里明白按照她们的销售流程她就是基层推荐员工，只需把我带到交给上级，这儿没她说话的份。如果今天成交，她只会拿到一份比重很小的佣金提成。她的眼光一直在我和总监之间转换，既期许又忐忑，当总监不自觉地用套路忽悠我立马下单时她的眼睛里扑闪着困惑和不安，当我绕开总监的忽悠进一步追问安全性时，她微微点头，我分明感受到她很是理解我防备的立场，全程没有帮助上级为火速拿下我而添柴加火。
单最终没下。再专业的技术都禁不住过分夸张的套路推广，假作真时真亦假，反之亦然。我不想为被绕晕的不确定买单。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找我说话，竭力解释她今天的初衷不是让我立马下单，只是希望我真的能得到她们品牌高级总监的靠谱服务，言辞上有撇清忽悠嫌疑的急迫又有没有帮我解决问题的歉意，因为害怕被误解她苍白的面颊上泛起激动的红晕。为了安抚她，我说，“没事的，倒是让你白辛苦一趟。”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赶紧回答：“不辛苦不辛苦，比小时候起在老家种地这算什么辛苦，只要姐不生气，以后还指定我为你提供洗头和美容服务，我一定好好努力干”。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想，但愿她真的努力，努力确实比套路靠谱。
回到家，在上海念大学三年级的儿子给我打来电话，向我汇报申请去日本念研究生的相关事宜。为了这个目标，近半年儿子很努力，又是托福，又是GRE，又是实习准备，每次电话沟通进程我都能真切感受到他的辛苦和疲惫。我说，儿子你悠着点，不要太给自己压力，否则你娘亲会心疼。儿子安慰我说，母上不用担心，我一直在努力的路上，只要坚持，结果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好，不是吗?和儿子通完话，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把儿子的人生规划和下午的她做了一个对比，同样的年龄阶段，同样都在路上，就算面对的路径大相径庭，但努力的模样却是相似的，并没有高低之分，其实都值得尊重赞许。
她的微信“滴”的一声又进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屋外街道上拥堵的车流像一条缓缓流不动的河，有疲惫瘫软得不想流动的无奈。起伏不断的鸣笛声嘈杂而焦虑。城市的上空弥漫着太多人辛劳后虚脱感，仿佛每一个努力工作的人都深陷其中。她在微信里说“姐，今天辛苦你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烦我，但我没办法，干这一行不努力不行，就算你觉得我脸皮厚，我还是要把这个最新的店庆活动VIP优惠细则发给你，如果打扰你了，你可以把我拉黑，如果觉得有兴趣，请告知，我会第一时间抢一个名额给姐。”
她笨拙而执着的文字令我不由自主地点开她的微信开始浏览，关于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个15岁初中毕业就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女孩，在美发美容行业打拼了5年，从培训到实操，一双手为无数的客户洗头美容，挣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薪水，为自己的未来打拼。和大多数热爱生活，追求幸福的女孩一样，她微信里秀出的每一张照片都笑容甜美，她认真地分享介绍她新学到的专业知识，在她把农村的爹妈接进城享受短暂的都市生活的一组照片中，她那么孝顺乖巧，她转发心灵鸡汤为工作不顺利时的自己加油助威黯然神伤，她渴望拥有美好的爱情，也同样会为自己设定下一个专业进阶的规划......。总之，我看见了她努力的模样，值得让我开始了解关注她，她和我儿子一样都是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上不断努力的年轻人。
其实谁不是在清晨出发时都饱含期望和努力？只是未必一路畅顺达成想要的模样，那又怎样，有些努力只要还在路上，终将达到终点。
我回复了她的微信，我说“好的，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