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30才彻底读懂王阳明传习录【7】
人生三境界:修身俟命只是第一重
【原文】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能合。”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仁也详解】
“止至善”,是《大学》中的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每个人的心、每个人的德都是天生如镜子一样明亮,但后天的沾染会让镜子蒙上灰尘,所以圣人之道,在于擦亮自己原本之明德,在于教化恢复人民之明德,在追求己之明德、人民之明德这两件事上止于极致。
徐爱这里疑问的,是王阳明与朱熹朱子对于“格物”的不同理解。
因为《大学》经文缺漏了对“格物”一词的具体阐述,所以朱熹在编撰《大学章句》的时候,根据理学家程颢 、程颐以及自己的理解加上了对于“格物”的阐述: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朱熹的“格物”,是追寻并穷尽客观世界万物的道理,直到得出蕴藏其中的客观规律与知识,而王阳明的“格物”,是格正每个人主观的心中之物,直到自己的内心中正无邪、没有一点偏狭。
徐爱问:昨天听到先生关于“止于至善”的教导,已经发觉学习的功夫有用力之处,但和朱子朱熹对“格物”的理解,我想来想去都对不上。
阳明先生回答说:“格物”是“止于至善”的起手功夫,一旦明白了什么是“至善”,那你也就明白了什么是“格物”。
当我们自己看到了中正无邪的至善之心是怎么样的,那我们也就能以这种中正的心去格正自己的心,格正自己做的事,对人对物才能不偏不倚,所以王阳明才说“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原文】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 ,《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
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 。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 。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仁也详解】
徐爱说:昨天以先生的教诲来理解“格物”,我好像大概明白了。但《尚书》中的“惟精惟一”、《论语》中的“博约”、《孟子》中的“尽心知性”,都是朱子的对“格物”说法的依据,所以我还是没能理解透。
徐爱这里引用了几处经典,为什么他说是朱熹式“格物”的依据呢?
《书》之“精一”,出自于《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心是危险的、随时会被蒙蔽的,道心是幽微的、很难被彰显的,所以我们必须精研专一、诚恳地遵循中庸之道,以正人心、明道心。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惟精以致之,惟一以守之,如此方能执中”,朱熹对“精一”的理解,是从他一贯的格物穷理德角度上理解的。
《论语》:“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君子要广泛地学习知识,然后再用礼来加以约束,这样才不会离经叛道。先广博再约束,朱熹同样从格物的立场去解读“博约”说:“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约我以礼,克己复礼也”。
《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尽心、知性、知天,一个人能 充分了解并完全运用自己的本心,他就能了解自己的本性,了解自己的本性,就能了解天了;存心、养性、事天,一个人能保存自己的本心而不被沾染,修养自己的本性,他就能侍奉天了;一个人不管自己的生命或短或长,都不断修身等待自己的天命,所以他就能立命了。
朱子《孟子集注》:“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也。”朱熹认为知性就是格物。
朱熹是完全从他一贯的理学立场去理解“精一”、“博约”“尽心知性”等传统儒家概念,并以此来为自己的立场背书。用经典用典故来支撑自己的观点,这是常用的方法,但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首先就是我们对经典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的,其次是我们与他人对经典的理解是不是在一个维度一个频道上。所以我们在使用这种方法时要慎之又慎,徐爱这里显然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学,来看看他老师是怎么回答他的。
阳明先生回答说:“子夏笃定地相信圣人,曾子则事事反省自己。笃信圣人当然没错,但不如反求诸己来的真切。既然现在你内心没有理解,怎么能拘泥于过去的说法,而不去探求正确的道理呢?就像朱子虽然也尊信程颢 、程颐二程,但对义理的理解与二程有不同的时候,朱子又何尝苟且盲从了呢?‘精一’‘博约’‘尽心’,本来就和我的学说相吻合的,只是你没有想透而已。朱熹‘格物’的说法,也免不了有牵强附会的地方,不是《大学》中“格物”的本义。‘精研’是‘专一’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曰仁是徐爱的字)你既然能够明白‘知行合一’的学说,就能明白‘精一’‘博约’‘尽心’这些说法是符合知行合一的。‘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之人做的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之人做的事,‘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之人做的事。朱熹错误理解了‘格物’,只是因为把这三重境界看颠倒了,认为‘尽心知性’就是‘格物致知’,要求初学者就就去做‘生知安行’的事,这怎么能做了呢?”
人生三境界,有诗意的三重,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的,也是大家比较熟悉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人生三境界,也有儒家的三重。
第一重是“夭寿不二,修身以俟”。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做我昨天在做的事,做我一直以来再做的事,我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天命是什么,但我默默在等待它的到来,也就是“困知勉行”,因为我一直受困于人生,所以我知道要一直勉力而行、努力向上、日日不断。
第二重是“存心养性事天”。我知道自己的本心明亮如镜,就算生活有很多诱惑、镜子周围有很多尘埃,我都时时刻刻保持心如明镜的状态,一直存养心性而不被外界染污,也就是“学知利行”,因为我通过学习了解到这样存养心性对我是有利的。
第三重是“尽心知性知天”。我知道自己的本心明亮如镜,同时我用这个明镜之心充分应用在对己待人接物上,做到无一人不得其所愿、无一物不得其所正,我知自己之性、知万物之性、知天下之性,也就是“生知安行”,好像有圣人之体,天生就知道自己是谁、我的使命是要做什么,一做超出自己使命之外的事,一就心有不安,浑身不舒服。
王阳明和朱熹对这三重境界的先后排序是完全颠倒的,这也就是让徐爱犯糊涂的地方,接下来看看这师徒如何进一步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