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旱少雨的西北大山中,全年最为草木丰美的时节,要数每年的五至七月份。当此时节,牛羊驴骡也最容易养得肥壮健硕,因为最辛苦的春耕已经结束了,牲口们除了偶尔犁犁地,向田间驮驮粪肥之外,其余时间都只是嚼着青草绿树叶,喝着汩汩流动的咸溪水,静静地养膘了。
每个清凉舒适的上午,村里几乎所有的大人们都会去田间劳作,拔完豌豆扁豆,就拔麦子、割苜蓿、收糜谷,一直忙到烈日当头,忙完整个夏季再忙秋季,除了一两个垂暮老人。烈日灼人的下午,人们倒是会多休息两个小时,到四五点钟天气转凉时,方才动身上地。家里的牲口一般都会被赶出去,让它们在田埂上、收割过麦田的地里、自家的林场里,自由吃草。但畜牲们听不懂人话,有时候会走远了,到别人家田地里去吃作物,这就不得不有人盯着,这就是放牲口了。赶上暑假,放驴(我家只养了驴)的事儿,自然就会落到我和文文头上,也不管我们是不是愿意。
放驴是下午的事情。出发之前,我总会夹着一本厚厚的《小学生作文》,或者故事书之类的,其实,家里除了新华字典和教科书,其他仅有的故事书和作文书都是我爸捡回来的,是定西城里的学生们看过的,而我,是个从未进过城的乡下小姑娘。文文还没上学,他最爱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些家里的小玩意儿带出去,比如两只小小的铜碗,比如一只熊猫小闹钟。他成长的那些年,拆拆组组的,真是玩坏了家里不少摆件。我妈更多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苦劝之余,又从书中看到这么一句话:所有的发明家,最初都是从“拆”开始的。所以,连我也就开始由之任之了,说不定人家拆着拆着,就可以组装出一个新的来呢?再不济,能循着原路重新安装回去,也不失为一种进步呢!
我和文文经常闹不和,结果就是,两头驴硬生生地被我俩分开了赶,分开了放,分开了饮,分开了骑。一前一后,一驴后面跟着一人,相互不搭理,害的驴儿们也彼此交流不了。但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放驴真的成了我俩心中一件恐怖的事儿。
堡子梁背面一户姓李的人家里闹了矛盾,儿媳妇给自己和两岁大的小儿子喂了老鼠药,一大一小,都被毒死了。瘆人的惨事,大人们奔走相告,言语间,满是叹惋。村里的孩子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本来就对“死人了”这件事存有恐惧,又无意中听人说,那个死去的小孩就被装在纸箱里,扔在山这边的某个旮旯里……山这边?我们一下子就想起了平日里放驴的那个自家林场——降降沟。到底扔在哪里了呢?就那么大一块山坡,扔哪里都离我们不会太远。越想越害怕,但大人们一如往昔,还要我们将驴赶到降降沟那里去。
于是,在那个下午,我和文文把分开放驴的事儿彻底丢远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扒开杂草和干树枝,怀揣着紧张在林场的每个角落里查看。我们不能撞见那个装着孩子的纸箱,驴儿们也不能撞见,因为它们撞见了,我们自然也会撞见……那样的突如其来,真不如提前排除隐患,让驴放心吃草,我们也心安理得呆在周围。假如真发现情况不妙,提前逃跑不是更好?巡视了一圈,庆幸什么也没有发现,更远的地方也就不敢去了。可我们还是觉得那个下午的降降沟太安静了,几声鸟鸣传来,也是在对面山中,很遥远,偶尔也有昆虫飞过,但之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很安静很安静,时光太漫长了,简直像是被拉长了三倍不止。没办法,我们只能相互说点什么,或者逗逗虫子,才能勉强分散注意力,驱赶掉心里的一些的恐惧。
后来才知道,那个死去的小孩或者根本没有被丢到山这边,年幼的我们,只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
逝者长已矣,生着如斯夫!有人的地方,悲哀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