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与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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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晓对着镜子拔下一根白头发,“第138根”她心里默念着,然后把这根白发放进一个小塑料袋,袋子里是从她发现第一根白发到现在积攒下来的,至少是她发现的,如果无意中掉落的那也没办法计算了。

最近两年,谭晓常常要和白头发斗争,白发经常掩藏在一堆黑发中,她要把这根白发单独捡出来没那么容易,对着镜子,双手举在头顶,自己的判断并不总是准确,拔掉一根白发常常要损失几根黑发,“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随着那用力的一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疼痛同时似乎又有种斩草除根的快感,但很快又会在同一个位置发现新的“苗苗”,对,没错,总是在左侧的鬓间,似乎那里有一个毛囊内装满了白色染剂。

谭晓从不让别人给自己拔白头发,她讨厌听什么“白发越拔越多”——难道任着这些白毛作妖?“哎呀,没事,看不出来,我的比你还多”——你是你,我是我,我干嘛要像你一样?“你都长白头发了,真不敢相信,我觉得你还年轻呢”——我需要你提醒我不年轻了吗?

谭晓长白头发不算早,那是去年12月的一天,她刚刚过完36岁的生日,但那次场面却极其尴尬,至今难忘。那天,她穿着一条超短裙,蹬着一双及膝长靴,拿着一份文件进了电梯,电梯里有一位同事,是个老大姐,虽然不是很熟,但也不陌生。谭晓正准备和大姐攀谈几句,只见她盯着自己的头顶,随即两手就伸了过来,说:“别动,有一根白头发。”大姐倒是眼疾手快,迅速精准定位采取行动,平生第一根白发就轻轻地落在了谭晓手上,就在此时,大姐要去的楼层到了,她和谭晓再见,消失在金属门外,只留下谭晓独自在电梯里凌乱。

这次的“白发事件”,谭晓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老公。但是几个星期后,谭晓在镜子前正在和另一根白发作战时,被老爸看见了,爸爸云淡风轻地说:“你早就有白头发了,别较劲。”难不成,那次电梯里发现的并不是平生第一根,只不过是“早就有”的其中之一,她为什么全然没有察觉。这种早被别人发现自己却被蒙在鼓里的心情只能用“愤怒”诠释,但对着老爸,谭晓又不便发火,只好一甩脸上班去了。

谭晓对着这“第138根”白发没什么好气,因为之前明明记得只有120根,怎么前两天重新数了数变成了137根,虽然谭晓放进白头发的频率并不规律,但她认为自己不至于这点数字都记不清楚,难道是自己的记性也越来越差了?

她走出卫生间,想去卧室拿一片面膜敷上,但走进卧室却发现女儿草莓的袜子扔在地上,这是刚刚草莓睡觉时脱下来的,当时她要捡起来去洗,听到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就去接电话,转眼就忘了洗袜子的事。

好吧,谭晓把袜子捡起来,又走进了卫生间,站在水池前,才想起来,不是要敷面膜吗?先敷上再洗不好吗?于是就像录像带倒带,刚才的动作又重新来了一遍,这次终于一步到位找到了面膜,到水池前敷好,麻利地洗了袜子。

现在是晚上10点,谭晓不用看表都知道,因为每天收拾完都这个点了,不会更早只会更晚。只有这个时候,时间才真正属于她自己。谭晓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心理学家欧文.亚隆的《存在主义心理学》,这本书她已经读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读完。不是因为这本书厚——虽然也不薄,600多页,也不是因为看不进去——虽然确实有些心理学理论,是因为属于自己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谭晓打开书的折页,已经读到结尾了,她准备今晚熬熬夜,读完了再睡觉。

可很快,谭晓就清晰地听到楼上邻居在吵架,夜深人静,尤其是这楼房的隔音效果很差,这家人吵架时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谭晓听着那个男人一直对老婆骂骂咧咧,却听不见他老婆的一句反抗,不知道是女人不屑和男人吵还是不敢和男人吵,总之,这场争吵几乎就是这个男人的独角戏,他越骂越兴奋,没完没了地骂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完的意思。谭晓悄悄地去草莓的房间里听了听,骂人声一样清晰可见,草莓的耳朵很灵,如果在她睡着之前就听到这样的声音,她肯定难以入睡。谭晓走到床头摸了摸草莓的额头,草莓真的很快就转过身来。

“还没睡着啊?”

“嗯,楼上太吵了。”草莓委屈地说。

谭晓本来对楼上已经有些生气,看到草莓这么晚了还被吵得睡不着,更是火上浇油,她转身去找老公大熊。大熊正在另一个房间摆弄电脑,谭晓说:“你听听楼上的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去找他们说说去。”

“什么动静?”大熊好像与谭晓母女生活在不同的空间。

“你听不见吗?楼上吵架都吵了半个多小时了,草莓睡不着觉!”

大熊走到草莓房间听了听,居然说:“没声音啊?”

谭晓瞪了他一眼:“你的耳朵是用来喘气的吗?”

大熊又仔细听了听,然后很不情愿地说:“吵架的时候去找人家,不是找死吗?再和我吵起来。”

“那就让他们扰得我们睡不了觉啊?”谭晓气得跳脚。

“要去你去,我不去。”大熊真是不枉他的名字,狗熊一个,怂到家。

谭晓知道,一遇到这种对外交涉的事,大熊就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她都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软柿子。谭晓原来被楼上吵架声引起的小火苗因为大熊已经燃成了熊熊烈火,她一边鄙视大熊一边穿上外套换上鞋就要出门,大熊看她这架势怕真要跟人家打起来,赶紧拦下,硬着头皮出了门。

但很快,大熊就下来了,谭晓知道他肯定没解决问题。大熊却得意地说:“怎么样?没声音了吧?”

“你肯定没敲开门。”

“我敲了半天没人开,但听里面已经不吵了,估计是没好意思开门。”他径直走到草莓的房间,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看着房顶就能让楼上休战一样,然后满意地对草莓说:“好了,宝贝,睡吧,没声音了啊。”

大熊前脚刚走,楼上的骂声又开始了,谭晓知道,今晚只能在这噪声中忍受,别无他法。好在楼上的骂声也从疾风暴雨转为短时阵雨,草莓也已经困到不行,谭晓一家人被楼上折腾一通之后逐渐安静下来。

再次拿起书已经是11:30,谭晓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看几页,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精力此时已经细若游丝,但一个多小时前要把这本书看完的计划犹如小鞭子在抽打着自己,似乎不完成就是对不起自己。谭晓知道今晚肯定看不完了,但好歹能看几页也不枉过这一天。如此这般地坚定了决心之后,谭晓翻开了刚才折上的书页。

欧文.亚隆是谭晓最喜欢的心理学家,她几乎买下了他所有的书,他不仅写心理学著作还写小说——当然也是以心理学为基本逻辑的小说,不论是专业的著作还是小说,他的文字都温暖有力,引人入胜,早几年,谭晓能通宵看完一本他的书。然而,此时,虽然那些文字依然出自亚隆,但显然谭晓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现代人的困境就是人无法听从本能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也无法根据传统了解自己应当做什么……”谭晓很明白自己此时的本能是去睡觉,但内心还是想要完成一个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作业。一次又一次,她的脑袋低垂,一次又一次,手里的书掉在胸前,当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二点,她不再挣扎,关灯睡觉,似乎她已经尽力了。

第二天,早晨6:40,谭晓一睁眼就是一个机灵,完了,晚了晚了,平时都是6:20起床,都是昨天想要多看几页书的代价。她迅速穿好衣服,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要热的面点和牛奶,打开火炉,麻溜地把蒸锅安置好,热牛奶,烧开水,给草莓洗水壶,装水果……期间,她没忘了去叫起来大熊,大熊从床上直奔厕所,一去不回,每天如此。7:00,谭晓叫醒草莓,草莓在床上磨叽了十来分钟还不起来,谭晓的语气也从温柔甜美的“宝贝,起床了”到火急火燎的“草莓,你上不上学了”,事实证明,只有妈妈的语气足够急促,孩子才会有行动,虽然谭晓每天都不希望自己急赤白脸地面对孩子,但早晨的时间就那么多,不着急怎么轰起来这小祖宗。

草莓穿好衣服在厕所门口敲门才把大熊轰出厕所,不然,大熊绝不会出来。从厕所出来的大熊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脸无知地看着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谭晓,目光随着谭晓的身影移动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插手。

“你眼瞎吗?不知道给孩子倒上水,把牛奶盛进碗里,把奶黄包拿出来?”谭晓看着大熊就气不打一处来,就着刚才叫草莓起床的怒火对着大熊就是一通吼。

谭晓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大熊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又是倒水,又是盛牛奶,又是拿奶黄包,关键,谭晓一直在厨房,他想去倒水被谭晓挡住了水壶,他又想要不先去洗碗盛牛奶,又被谭晓挡住了水池,他干脆想直接掀锅盖拿奶黄包,被谭晓一个转身碰到,大熊把锅盖扔在了地上。叮呤咣啷,叮呤咣啷,本来就混乱的厨房,被这一声掉地的锅盖炸出一片刀光剑影,大熊的后背分明感到谭晓如刀般的目光投射过来。

“你还能不能干点事了,脑子都长到脚后跟了吧!滚出去!”谭晓一声叫骂,大熊抱头鼠窜。

草莓听到妈妈怒吼爸爸的声音,已经不敢再有丝毫拖拉,乖乖地收拾好自己坐到了餐桌前,谭晓把早餐一样样地端上桌,催着草莓赶紧吃。草莓牛奶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跑进自己房间打开书包拿出一张试卷,小声对谭晓说:“妈妈,有一张卷子忘了让你签字了。”

谭晓正在吃馒头,看到草莓递过来的试卷上鲜红的“85分”,一口馒头差点把自己噎得背过气去,草莓从没考过低于90分的成绩,这次居然得了85分。谭晓因为噎着,不停地打嗝,草莓看着妈妈两眼内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正不知怎么躲。

“让你妈吃饭,我来签字。”大熊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对着草莓努了努嘴:“赶紧去把早饭吃完,我们到点了。”

草莓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迅速地离开餐桌,穿外套,戴红领巾,换鞋,大熊把签好的卷子塞进书包,边开门边喊了一声“老婆,我们走了。”父女俩消失在楼道里。

谭晓未发出的火只剩下面对空气的寂寞。出门上班的路上,她庆幸有大熊的救场,不然大早晨对着草莓吼一通,不仅草莓遭殃,自己也一定会因为又对孩子发火悔恨一天,看来,大熊有时还有点用。

她忍不住给大熊发了微信:“草莓的情绪还好吗?”

“没事,放心。老婆你情绪管理得真好,赞!”

谭晓懒得理大熊的马屁,倒是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否疏于对草莓的关注导致她考试成绩下降。没错,最近自己工作太忙了,总是加班,回家太晚,草莓的学习没时间管,每次问大熊,他都说草莓的作业完成了,两人倒是玩得不亦乐乎,这个大熊,全听孩子的,草莓说没作业就没作业,草莓说写完了就写完了,他根本没检查,草莓的学习能不下滑吗!今晚,一定早点回家辅导草莓学习,谭晓这样想着,好想她能决定自己几点下班一样。

谭晓对自己的反省只维持了地铁上短暂的时间,很快,还没进单位大门就接到了局领导电话,询问一个文件的处理,谭晓明明昨天给他说过了,但她不能这么说,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昨天说过的话——就是那个她准备去洗草莓袜子时接到的电话。

但领导并不满意她的回答,问道:“我当然知道,你昨晚已经给我说过了,我问的是现在的进展。”

现在?谭晓明白了,领导肯定是嫌她没有连夜加班赶出一个方案来。妈的,她昨晚九点才离开办公室,今早就逼问进展,让不让人活了!当然,她只敢在心里问候领导的母亲,嘴上却说:“我马上到办公室,上午十点之前一定给您交一稿。”谭晓挂了电话在单位门口站了好久,她看了一下手机,才8点钟,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从来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十几年了,同一座大楼同一个楼层同一个工位,她就像被焊在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职位没有变,业务内容没有变,连工作流程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有曾经被老同事称为“小谭”的她,如今被新同事称为了“谭姐”。

谭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忍受这么长时间的一成不变,她原本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人,可是什么把自己磨成了这样一幅自己讨厌的样子,是常年温吞的习惯?是做了母亲之后在工作和生活中艰难的平衡?是年龄增长的职场恐慌?是最近几年疫情的残酷现实?还是那份还算不错的收入?都有吧,谭晓不想仔细琢磨,以她现在的年龄她已经不再想离开,而是想要怎样在这里安全地退休,她找到了一条麻痹自己安心待在这里的黄金法则:不去想未来的事,只想今天要完成的事。站在单位大楼门前的谭晓,再次给自己施加意念:十点之前交稿。她走进了大楼,没有悲喜。

其实,这段时间她这么拼也有私心。今年是她第三年评副高,虽然不论资历、论文数量和工作业绩她早就该评上,但,体制内单位,这类评定总有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比如,领导总是优先,快退休的老同事也会优先。谭晓之前不懂这些,天真地以为职称就是评定一个人的专业水准,领导有行政职务并未见的专业水准高,而且领导已经是资源的占有者了,总要给普通百姓一点活路吧。只能说,这样情商的谭晓只能原地踏步,她不懂她的职场环境从来都是领导占尽先机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争着抢着当领导呢。陪跑了两年的谭晓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很显然,第一年,她陪跑了正处,第二年,她陪跑了副处,今年第三年,终于没有领导了,她自认为总该轮到她了吧。

几天前,今年评职称的通知已经发下来了,谭晓这一段时间对局领导有求必应,就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提一句这事,他在评审会上美言几句胜过她所有的评审材料。

9:30,谭晓完成了报告的初稿,仔细读过几遍之后觉得基本符合领导的意思,可以交稿了。她抬头看了一下局领导办公室的门,人还没到。

谭晓的这位领导,从来都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双标的作风赶超美国。当然了,领导很忙,工作时间怎么能这么死板地要求呢,领导可能在开会,可能在路上布置工作,还可能在和上级领导沟通,总之,领导在不在办公室都是工作,领导的工作时间岂是普通员工能够妄自揣测的。

谭晓从抽屉里拿出两盒包装好的茶叶,这是她专门托懂行的朋友买的,花了四位数的大洋,为了评上职称,她也是豁出去了。她装在低调的手提袋里,准备局领导来了去上供。与此同时,谭晓还对着小镜子捯饬了一下自己这张脸,虽然已经快40了,但谭晓还是对自己的这张脸有信心的,她重新扑了粉底,涂了口红,有意让耳边的头发垂下,增加了少女感。

很快,领导的脚步声响起,她看到走廊里没人,拿起报告和手提袋迎着走了过去。

“主任早!”

“小谭啊,早!”

领导打开办公室门,谭晓一脚迈了进来。

“主任,您嘱咐的这份报告我已经写出了初稿,请您过目。”谭晓把报告放在了领导办公桌上。

“好,我一会看一下。辛苦了,小谭!这一段时间你确实承担了很多重要的工作,我是都看在眼里的。”领导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了,谭晓哪有不接住的道理。

“主任,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么多年,在您的栽培下,我的工作能力确实提升不少,虽然有些辛苦,但我也真心感谢您对我的器重。正好,有个朋友从云南回来带来一些好茶,您尝尝。”谭晓顺势把手提袋放到了办公桌脚下。

领导看看,眯着眼笑着说:“不必客气,我这个人要求严格,有时对你们有点苛刻,你能正确看待就是理解了我的良苦用心啊!”

“那是一定的!工作和学习我都受益匪浅,就像我那几篇论文,哪篇不是在您的启发下写出来的,您还给了不少修改意见,我真是庆幸遇到您这样像良师一样的领导!”谭晓没想到自己的马屁功夫也是有潜力的,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好好开发。

“哪里,那是你自己的努力。不过,论文确实对评职称很重要,你要继续努力。”

谭晓看到领导今天心情不错,赶紧乘胜追击:“主任,您提到这职称的事,我今年是第三年评了,我的论文数量早超过评副高的要求了,轮工作业绩,这几年跟着您做了这么多大项目,有些还获了奖,这些都是大家看得见的,您今年给我美言几句,我志在必得!”

说到这,领导咳嗽了两声,刚才的愉快气氛似乎有些变化:“小谭啊,你的资历、能力都没问题,但是评职称这事有时是一个综合考量,你看,虽然你工作努力,但是你的处长和副处长肯定承担了更多更重要的工作,前两年评的时候,不给他们是不是也不能服众?”谭晓赶紧点头,虽然心里已经有一千只羊驼奔涌而过,她的处长和副处长,除了会互相推诿、内斗,还干过什么“更多更重要”的工作,她实在不清楚,要不然,也不能很多重要的文件,主任都越过处长和副处长直接找她写。

“不瞒你说啊,今年老赵要参评,他快退休了,我们局是有人文关怀的,怎么也要照顾一下对不对?”领导说的云淡风轻,就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谭晓刚才还在笑着迎合的脸僵住了,老赵?就是那个平时只会到处拍马屁、只有个大专文凭、不知是哪个领导亲戚的老赵?只能是他了,因为整个局里再没有姓赵的了。谭晓一个堂堂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在这里干了十几年、扛下来那么多重要的工作,居然要让给这样一个没学历、没能力的关系户?就因为他要退休了?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谭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领导办公室出来的,总之一定不会是多么漂亮的转身。荒诞感如大雨倾盆而下,她不知道该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别人。

呆呆地坐在工位上的谭晓,手机突然响了,这铃声像是一个炸雷把她惊得跳了起来。是草莓班主任的电话。

“喂,王老师您好!”谭晓不得不从刚才的颓丧中抽离出来,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热情。

“您好!我给您打电话是想说说最近草莓的学习,之前草莓一直是我们班的优秀学生,但这一段时间学习下降明显,一些基础性的知识常常出错,数学不是看错符号就是抄错数字,语文不是拼音出错就是写字缺笔画,这样的错误非常不应该。我想了解一下,是不是家里最近有什么变化,影响了孩子的心理状态?”

“谢谢老师的关心,最近我工作太忙了,没顾上管孩子的学习,我已经发现她成绩下降了,以后我一定加强管理。”

“好的,孩子小学阶段还是需要家长多付出一些,您工作忙我很理解,但孩子的成长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再找补就难了,您不用特别批评她,多多关注就好。”

谭晓因为草莓的学习成绩被老师谈话还是第一次,现在的懊恼加上之前的颓丧,内心焦躁不已,谭晓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正点下班回家管孩子。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了什么?还不是功劳全是别人的,好处一样没落不着?她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这时,谭晓的手机又震动了,是一条信息提醒,爸爸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谭晓赶紧点开,最近几年爸爸的毛病越来越多,每次看他的体检报告,谭晓都提心吊胆,果然,这次的体检很不乐观,尤其是新加的一项肺部CT,报告说有实性结节,大小已经显示高危,还有磨玻璃影,报告建议到专科门诊就诊。

谭晓的手有点抖,赶紧去网上搜索了“实性结节”、“高危”、“磨玻璃影”,每一个解释都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爸爸的肺部真的有问题吗?真的很严重吗?真的会是恶性肿瘤吗?谭晓心乱如麻,她急得流出了眼泪,但又意识到这是办公室,怕人看见,赶紧跑向卫生间。

还好,洗手池旁没有人,谭晓打开水龙头,任眼泪流淌,她颤抖着双手抹去不断涌出的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此时,鬓边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几根扎眼的白发在招摇地晃动,谭晓根本无暇顾及,把这缕头发顺到了耳后,擦干眼泪,冲着镜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听到厕所有人冲水的瞬间走出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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