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去 凤 凰
二十多年前,我出差路过凤凰,因公务在身,不宜滞留,只能在古城来了一次竟走,在沱江边驻足了几分钟而已。算不上观光,更谈不上怀古,犹如坐在风驰电掣般的火车上,一幅远古的图画从车窗闪过。青石板、古庭院、红石城墙、吊脚楼、捣衣声......给我留下了古朴、淳厚、宁静、自然而幽远的印象,还有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沱江所孕育的品格和文化令人魂牵梦萦。
今年春节,因对酒肉的无趣,也为躲避喜庆的纷繁,断然决定再去凤凰。好在如今交通极便利,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并不难。从家至凤凰全程高速,不过三百多公里。
呼北高速公路上雨雾濛濛,资江若隐若现,已呈早春的颜色,顿觉心旷神怡。资江古称夷夫水,从这一称呼上不难想像出这一带的幽深静泌,所以车迹罕至,可以尽情享受自驾的悠闲自得。当越来越靠近沪昆高速时,车辆逐渐增加,转过洞口高速互通,拥挤的车辆顿时让人傻了眼,慌忙提醒自己千万别手脚抽筋。
沪昆高速的车辆如蚁军搬家,密密麻麻不见头尾。花了好几十分钟的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涔涔汗滴湿透了全身才将自己的车挤进了主道,为这条车辆筑就的万里长城塞进了一块灰尘大小的砖头。
车辆行走如蜗牛,好在次序良好,也就得了些许安慰。五个小时后,行车百余公里,总算过了雪峰山,已是湘西地界。山顶云雾缭绕,山谷空气清朗,可见零零星星的村寨,很少火柴盒似的楼房,多了重檐叠瓦、飞脊翘壁和悬空吊柱,有了渐行渐浓的苗族韵味了,不禁爽心悦目。但终因车流量严重超负荷,无法尽情品味,只得小心谨慎专注于驾车。
至凤凰县地面时,天已大黑,高速路上却是车灯的海洋。行至距凤凰高速出口约二十公里的地方,所有车辆如焊在了路面一般,塞得一动也不动了。但开车的人个个温文尔雅,不急不燥,次序井然。用了好几个钟头,我总算缩进了凤凰城,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大街小巷仍然人潮涌动。除了人、繁华的灯和被喧嚣膨胀顶起的屋檐,似乎什么也没有。好在预订了酒店,带着疲惫住了进去,盼着天亮时再一睹古城的风采。
天亮了,推开窗户,眼前的一切令我惊愕不已:鳞次栉比的古楼支撑着一个巨大的蜂窝,人如蜜蜂一样缭绕着,重叠着,在所有的街巷蠕动着......整座古城已无任何的宁静和幽远,我颓然感叹: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了!
既然来了,就去走一走,看一看。因为人太多,只能机械地移动在青石板的街巷,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更不能左顾右盼。低头只能见杂乱紧贴的腿脚,重新抬起时后脑勺定然和别人的下额碰撞;抬头则害怕收回视线时被别人的额头磕了牙齿;左顾右盼,如有不慎就会亲吻到陌生人的脸颊。如此一来,只能僵硬地盯着别人的后脑勺,数着那个部位的白发。偶尔有的惊喜也无非是,美女的一粒大如圆月的雀斑固执地封杀了自己的瞳孔。
正值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忧心,如果这些人是白蚁的话,这座古城是否早已被呑噬化为乌有?
万般无奈之时,想起了沈从文先生描述的故里:“围绕了这边疆僻地的孤城,约有七千多座碉堡,二百左右的营汛”,“西北二十里后,即已渐入高原,近抵苗乡。万山重叠,大小重叠的山中,大杉树以长年深绿逼人的颜色,蔓延各处”。何不就此出城,城外自有另一种精彩,如此一想,眉角也就舒展开了。
开启了车上的导航,确定了几个目的地后欣然出发,几圈跑下来,都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索然良久,终于明白,那是百年前的景致了。
返程的路上,车辆依然拥挤,次序依旧井然,缓缓移动,却也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感觉。想起从出发开始,一路走来,车辆相互谦让和有序,顿时悟出:眼前的车流不正是另一条沱江吗?江水已然流向了全世界。
蒲明泽 于2018.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