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图预警:全文共22张插图)
一、带着三个谜题飞往世界尽头
当我听到“在世界的尽头相遇”这个片名时,第一反应是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而背景则是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身临其境的绝美风景。
我猜错了,也猜对了。
这部纪录片——《在世界的尽头相遇》(Encounter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是由德国导演Werner Herzog导演并亲自配音讲解的南极纪录片。它不关乎爱情,却同样浪漫迷人。与一般南极题材片子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关注重点不是企鹅,而是人。
在100分钟的片子里,摄制人员从新西兰出发,乘坐军用飞机抵达位于罗斯岛的麦克默多站,随后走访了位于罗斯岛和南极大陆的几个大小营地,采访了包括卡车司机、铲车司机、冰河学家、厨师、生存训练学校指导老师、营养生态学家、生理学家、水暖技工、细胞生物学家、职业潜水人、火山学家……在内的十几位位“南极居民”。
他们的旅程看起来没有什么计划,完全是兴之所至,受访的那些人也完全像是邂逅——这也是片名中的“encounter”一词想要传达的。
在去往那片神奇白色大陆的旅途中,Herzog思考着几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人类总要用面具或其他东西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人类要给马装上马鞍,然后骑着它去追坏人?
为什么像黑猩猩这样的高级动物不去利用低级生物?
(它完全可以骑着一头山羊在夕阳里扬长而去。)
这几个关于人和自然的谜题,像是三根隐形却坚韧的钓鱼线,串联起片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动物和风景,让观众在极为克制的影音中仍能窥见导演的价值观。Herzog曾说他的每一步纪录片都是伪装的剧情片,这一部也不例外。
二、 “白色大陆”和早期的探险家们
南极,被人们称为第七大陆,是地球上最后一个被发现、唯一没有人员定居的大陆。它95%以上的面积为厚度极高的冰雪所覆盖,素有“白色大陆”之称。(——百度百科)
尽管旅游越来越普及,但是大部分普通人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涉足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话说去年我曾加入一个以“日更十年,然后一起去南极”为目标的写作群——由于太懒,又特别怕冷,我没坚持几天就退出了。
片子中多次插入早期探险家南极探险的黑白影像。
Ernest Shackleton和Robert Falcon Scott是南极探险英雄时代的著名人物。就结果而言,他们说不上成功——Shackleton止步于距离南极点97英里的地方;Scott在与挪威探险家Amundsen争夺“抵达南极点第一人”的斗争中屈居第二,归去时因遭遇极端天气,与队友一起葬身皑皑白雪之中。
但是,他们的南极探险故事却在人类探索自然的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Shackleton当年因其队伍最接近南极而享誉世界,Scott的名字则被铭记在了世界上纬度最高的科考站上。
三、嗨,让我们来谈谈梦想
这片原本荒无人烟的白色大陆,如今却容纳了1000多位常住居民。
他们来自辽远广阔的“北方”;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身份;他们带着不同的目标、不同的思想。
然而,这些截然不同的人身上却有一种共同的气质——职业梦想家的气质。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当他们谈论梦想的时候,都谈了些什么——
梦想家No.1——Scott RowLand(巴士司机)
第一个出场的是前来接机的巴士司机Scott,他驾驶着全球仅有7辆的超级巴士之一,在南极的冰面上往返,每一趟旅程都是一场冒险。
在科罗拉多做了两年银行职员后,Scott参加了和平队,到危地马拉,通过一些小型的商业项目帮助当地人。在此过程中,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重要的不仅仅是金钱”。
有一天,他被6个手持弯刀的土著追杀,后者认为他是偷孩子的人。经审判,他被宣告无罪。后来他辗转到了南极,开启另一段梦想旅程。然而,就在他接受这次采访前不久,一个女人因为拍了一张孩子的照片,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群人追杀,并惨死在弯刀之下。
生命无常,我们追求什么,就有可能死于什么,就像《灰熊人》的主角Treadwell,注定要死于熊掌。
死在追梦的路上,算不算死得其所?
梦想家No.2——Stefan Pashov(哲学家、铲车司机)
Herzog一行乘坐巴士渐渐接近麦克默多站——映入眼帘的不是宁静祥和的世外仙境,而是简陋拥挤的房屋、泥泞的道路、混乱嘈杂的工地——直到他们遇到Stefan Pashov,一个铲车司机、哲学家——这样的两个身份融合在一起,在别的地方可能很奇特,在南极却再平常不过,因为登上这片大陆的人,都是经过自然筛选的职业梦想家们,他们往往是全职旅行者和兼职的工人。
Stefan可以说是最当得起“职业梦想家”这个名号的人。他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幻想之旅,跟随祖母讲述的《奥德赛》和《伊利亚特》中的英雄们,畅游在神奇的土地之上。他一路追寻,一直走到经纬线汇成一点的地方——与其他梦想家们在“世界的尽头”相遇。Stefan认为敢于做梦是推动现实进步的途径之一,“宇宙之梦只有通过个体的梦想才能成真”。
梦想家No.3——Douglas MacAyeal(冰河学家)
Douglas日夜与冰川和冰山相伴,白天,他研究冰山,夜晚,他躺在漂浮的冰山上,听着它低声轰隆,感受它有力的撞击,做着向北漂移的白色的梦。
在普通人的常识里,冰山不过是一些巨大的冰块罢了,我们对它最直观的印象大概来自电影Titanic。
在荧幕上,我们看到了那个掀翻当时世界上最大轮船、将1500多人葬身大海的白色怪物,但是泰坦尼克号触碰的冰山相对于体型庞大的南极冰山来说,真的只能算“冰山一角”。
Douglas正在研究的冰山,不仅比撞沉泰坦尼克号的那座要大,而且比泰坦尼克号本身还要庞大,甚至比造出泰坦尼克号的国家还要大!如果这座冰山全部融化,能够让约旦河连续流淌1000年,让尼罗河连续流淌75年!在这一系列对比中,我们对于南极冰山之大有了直观的感受。
一些普通的事物,如果变得特别庞大,它的影响就会超越常识,甚至让人恐惧。
Douglas提到坐着飞机飞越冰山的时候——“尽管飞机在冰山上空飞行,冰山却永远超越着我们;它高高在上,傲然俯视,对我们来说,它仍是一个未解的谜”。我想,那大概就是孙悟空困于五指山中的感觉吧。
值得注意的是,冰山不是静止、孤立的庞然大物,而是活跃的动态生命体,它们随着洋流不断转动、漂移,将会对世界其他地方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
梦想家No.4——Kavin Emery和他的学员们
在离开设施完备的麦克默多站外出探险之前,每个人都需要参加为期两天的、名为“快乐的露营者”的生存训练营。
指导老师Kavin Emery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橙色的棒球帽和黑色的太阳镜掩映着一张帅气又饱经风霜的脸。他用地道的美式英语熟练地讲解着极地求生的策略,指导学员们模拟遭遇极地暴风雪的场景。
在那种天气下,人们不仅行走困难,而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学员们在头上罩上画着卡通表情的白色方形塑料桶来进行模拟。
在模拟过程中,他们靠着一条绳索互相依靠。当1号走错方向后,2号、3号……也就跟着走上了歧路;他们意识到了错误,回到小屋重新出发,却再一次偏离“航向”。
很多时候,即便我们用两只眼睛看,也看不清楚,用两只耳朵听,也听不明白。那么,在失去视力和听力的情况下,我们还能走多远?
梦想家No.5——研究海豹的科学家们
营养生态学家Olav T.Oftedal和生理学家Regina Eisert正在研究威德尔海豹。这是一些体型庞大、性格温驯的家伙。它们躺在冰面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迷离的眼神透露出无尽的满足。
科学家们最感兴趣的是威德尔海豹哺乳期的身体变化——在短短的几个星期内,随着幼崽的成长,海豹母亲的体重下降了40%!据说相关研究可以解决长期困扰人类的减肥问题——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十年过去了,不知他们现在研究得怎么样了?
比起麦克默多的混乱嘈杂,海豹研究基地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地方。Regina说她常常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此外,大自然还提供两种声音,一种是冰面开裂的声音,另一种则是冰下海豹的鸣叫声——一种奇妙的天籁之声,类似Pink Floyd的音乐,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想象那些臃肿可爱的家伙们在水下是多么灵活,它们追逐、嬉戏、打闹,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梦想家No.6——David R. Pacheco, JR.(水暖技工)
拜访完海豹们,Herzog一行又回到了枯燥乏味的麦克默多,然后邂逅了一个并不乏味的人——水暖工David Pacheco。从外表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暖工,深蓝色的工装包裹着发福的中年男人的身材,在杂乱的工作室里做着看起来枯燥乏味的工作,然而他发红的脸上却是掩藏不住的快乐和骄傲。
在镜头面前,他一直解释着他的阿帕契血统,据说是印第安皇室的象征,生理上的证据之一是中指和无名指一样长。他久久地平举着双手,展示他的骄傲。
我们生活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财富、地位、名望、职业……无不分为三六九等,但这些外在的标签并不能定义我们的全部人生,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骄傲和梦想,哪怕只是久远的难以考证的血统。
梦想家No.7——Samuel S. Bowser(细胞生物学家) 、Jan Pawlowski(动物学家)、Henry Kaiser(音乐家、专业潜水者)
苦寒的南极阻碍不了生命的蓬勃。这里有外来的人类,也有本土的动物;有陆上的企鹅、海豹,也有水中的鱼虾;硕大的冰山一刻不停地展示着动态生命体的特征,而冰川下、深海里的微生物们也暗藏着让人恐惧的力量。
Samuel讲到深海里有些生物会用粘糊糊的泡泡把你包住,或用长须将你缠住,然后再慢慢吃掉,比科幻小说还要可怖。海洋里那个互相蚕食的恐怖微型世界,或许正是人类和哺乳动物爬上陆地的原始驱动力之一。
借助于现代潜水装备,人们深入冰海,追溯到生命进化的最初阶段。
作为一个科幻谜,Samuel喜欢给同事们放世界末日题材的科幻电影。人类是否会毁灭?地球是否会落入那些邪恶的生物之手?这是科学家们永远在担忧和探索的问题。
通过采集样本和实验分析,科学家们发现了3个新物种——一个伟大的时刻,在军绿色的简陋帐篷中被见证,为了庆祝,他们举行了一场或许是有史以来纬度最高的露天音乐会。
梦想家No.8 William Jirsa(语言学家、电脑专家)
在一个小小的温室里,Herzog采访了留着小胡子的语言学家William Jirsa。他的身后绿意盎然,尚未成熟的西红柿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一个语言学家,来到一个没有语言的大陆,这种缘木求鱼的行为,是一种癫狂,还是一种绝望?因为在保护一种濒危语言的问题上与主流学术界意见相左,他放弃了Ph.D学位。
作为语言学家,William对语言及其所承载文化的不断消失痛心疾首。他提到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90%的语言会在他有生之年消失。他说他很难想象俄罗斯文学消亡、没有托尔斯泰后的世界会怎样——也许有些人的世界不再完整,可是生活还将继续。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生与死的轮回。每一分钟,都有物种在消亡。在Herzorg采访威廉的这一段时间,就有三四种语言从地球上消失。这种文化层面的“物种灭绝”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除了像William这样的语言学家和理想主义者,又有多少人会关心一种语言的灭亡呢?
对于数量庞大的生命总体和文化总体来说,生死存灭都是寻常;但是,我们仍然十分需要William这样倾心于文化传承的梦想者,因为只有珍惜才能赋予意义,对生命来说如此,对文化来说也是如此。
梦想家No.9 旅行者和探险者们
谈及自由和梦想,旅行是绕不开的话题。
在世界的尽头,每一扇门后面都可能藏着特别的故事。
推开一扇虚掩的门,Karen Joyce正坐在椅子上画一幅有火山的色彩画。她有一张饱经风霜却又单纯的脸,这是典型的旅行者的脸。在镜头前,她讲起过往惊心动魄的旅程——
开着垃圾车在非洲旅行四个月,
在沙漠被困5天,用餐碟刨车轮,
被一群愤怒的大象追着跑过满是舌蝇的沼泽地,
通过下水道从厄瓜多尔到了秘鲁的利马,
……
有了这样的经历,才能来到南极——这里有无限的包容,怪胎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梦。
“对于那些渴望自由的人来说,旅行意味着更多。”
Libor Zicha是一个公用工程工程师,也是一个职业旅行家。虽然他不愿细谈往事,但是可以想象,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Andy一样,越狱的经历无疑让他对旅行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渴望。
对饥饿最好的描述就是形容一块面包(却吃不到)。
对自由最好的表述就是看到自由在你眼前(却够不着)。
Libor习惯轻装简行,他随时打包好行李,时刻准备着去冒险,去探索新的领域。
看到这里,我确信我找到了Herzorg 24条人生建议中第14条“点燃内心之火,探索未知疆域”的来源。
旅行和探险的目的是什么?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早期南极探险者们痴迷于“成为首个踏足南极之人”的荣光,在这种痴迷背后,有原始的好奇心,有对个人名望的追逐,也有国家荣誉的支撑。
前面采访的人们,尽管带着不同的身份和目标,但我们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到南极,不是为了寻宝,也不是为了出名,而是为了寻求更真实的自我。那些只追求头衔和标签的人,像Ashrita Furman这种为打破世界纪录而活的人,最终得到的,也就只剩下空洞的头衔和标签。
人类一直在探索太空,而南极是地球上最像太空的地方——宁静、纯洁、荒无人烟,然而它又不像太空那么遥远,不像太空那样了无生机,这就让它更加具有独特的吸引力。
梦想家No.10 逆行的企鹅
Herzog说他这次不想拍一部关于企鹅的电影,然而到了南极,没有谁能忽略企鹅,而关于企鹅的片段,是这部纪录片最打动我的地方。
David Ainley研究企鹅近20年,对企鹅可以说了如指掌。他对Herzorg谈起企鹅中的同性恋、三角恋和性交易行为,听起来很“劲爆”很奇特,然而更奇特的是那只看起来“发狂”的企鹅。
它脱离大队伍,背离海岸和栖息地的方向,朝着远处连绵的南极横贯大陆山脉走去,走向广袤大陆的深处,等待它的唯一结局是死亡。然而,即便有人将它抱回“正确”的方向,它仍然会回到最初选定的路线上去。
人们用“发狂”、“迷失”来解释这种企鹅的行为,其实,在普通人眼里,那些去南极旅行和冒险的人又何尝不是呢?
梦想家No.11 William McIntosh(火山学家、地质年代学家), Clive Oppenheimer(火山学家)
经历了“冰”的洗礼,幽冥山 ——这个充满奇幻味道的名字带我们走进“火”的世界。
火山口周围云雾氤氲,直接暴露在地表的岩浆随时可能喷发。这时,安全就成了首先要考虑的问题。经验丰富的火山学家William给出了专业的建议:直面熔岩湖,注意其动向,尽量看清将要掉落头顶的“炸弹”,然后敏捷地向旁边躲闪,千万不能背着火山口的方向抱头逃串或趴下。——要避免危险,先得看清危险!这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智慧,却也是代代探险先驱们的血汗经验。
幽冥山上的这座活动火山属于比较温和的。在地球的历史上,猛烈的火山爆发曾经对地球的面貌、气候的变化、乃至人类的起源和分布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许多科学家相信人类在地球上的末日必将到来:
火山爆发、气候变化……是否会引发不可控制的灾难?
人类的存在是否只是一系列浩劫中的一环?
恐龙已经远去,我们会成为下一个吗?
如果灭亡的命运无法逆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文明的证据,让千万年后的外星考古队得以通过静止的遗物想象人类往日的辉煌。
当世界再次变成一片荒原,一花一草都值得最隆重的纪念。在幽冥山脚下,科学家们在隧道里建立起一座“冰冻的神坛”,用爆米花围成的展框里,各色小花永恒地绽放着,下方一张卡片上写着:
The flower's here for you to smell came from far and wide to this frozen hell,
mom,friends,grandmas,great-aunts,and such.
They look nice and did not cost too much.
只是,当我们还未失去这些无需花费太多的美好时,我们往往对它们视而不见。
梦想家No.12 Peter Gorham(物理学家,中微子项目负责人)
有看得见的世界,有看不见的世界。
中微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物理学家们通过智慧的大脑和精密的仪器确认了它们的存在。
在宇宙大爆炸的最初几秒内,中微子是占主导地位的微粒,它决定了元素的产生过程,从而塑造了我们今天所知的宇宙。
这些微粒功成身退,无声无息地隐居在我们生活的空间,像幽灵或上帝一样,无法触摸,却无处不在。
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
四、尾声
片子将近尾声,我们的哲学家兼铲车司机又现身了。
他引用哲学家Aaron Swartz的话说:
透过我们的眼睛,宇宙才能理解自己。
透过我们的耳朵,宇宙才能听到自己的和谐之音。
我们是宇宙的见证人,透过宇宙才察觉到自身的荣耀和辉煌。
这部100分钟的纪录片,这一趟真实而神奇的南极之旅,比好莱坞科幻大片更让人震撼。
自然、生命、宇宙,有太多未知等着我们去探索。
对于致力于探索未知疆域的人来说,生活永远不会在平庸中沦陷,因为每一天都充满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