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再陪陪她。”
“你能怎么陪她?入夜了,你也就陪陪佛陀,下下棋什么的,小九也不会在你跟前。”
“我就隐着身,再陪陪她,看看她也是好的。”
“也罢也罢,你自己留着吧,就你夫妻情深!”这一次,东华没有来得及怼回去,折颜已经一闪不见了。
东华转过身,对佛陀道:“我隐着身看看她就好,你不用管我!”
佛陀看着东华,笑而不语。东华知道佛陀的用意,连忙道:“真的只是看看,不会打搅她的,你放心吧!”说完,直接施了隐身术,从佛陀身边消失了。
夜还未深,却足够寂静,没有了白日里来回奔忙的医者,厢房里的病患也似早已入睡,只有树梢上偶尔的蝉鸣,衬得这夜晚越发地寂寥。
东华是在膳房找到的凤九。
准确的说,东华是循着他熟悉的香气,又一次走到了膳房,而膳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正是小少年“九歌”,也可以说就是他的小白。
但见那白衣的少年,此刻正对着桌上的一盘菜摩拳擦掌,一股热气正从盘中升起,又发散到空中,正是刚才那香味的来源。那香味,东华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四散的甜蜜和隐隐的醋香,将东华的思绪带回了太晨宫的膳房。东华清楚地记得,那是好几百年前了。
那一日,也是循着这个味道,他独自推开了膳房的门。一个小宫娥手上正端着一盘糖醋鱼,见他进来竟是惊得一动不动。他只来得及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发簪,蘸了一点调味酱细细闻着味道,此时知鹤却闯了进来,并命她赶紧退下。在她放下盘子离开前,他对着她分析了那美味的糖醋鱼的制作:“先用热油滚过,再以菩提子小火入味,可这最后一味是……雨时花!”那时知鹤又来抢攻,他懒得理她,只是要那小宫娥以后留在太晨宫做菜。他只记得她的名字是小九,却从不曾认真看清她的模样。
若说无缘,他那日留意到了她的发簪,那簪子上的花卉,竟是他在九重天上从未见过的,她告诉他那是青丘的天空,青丘的星星,他对着发簪,留下了“夜萤误入星河处,谁言知命且知非”的诗句; 若说有缘,后来没几天,当他抱回小狐狸点名要宫娥小九照顾时,知鹤却说小九不见了。当时他一心都在小狐狸身上,对一个宫娥的失踪并未放在心上。
这一错过,就是几百年。就算是那些年他四处寻找着小狐狸,甚至在妙华镜中看到了在青丘带着阿离玩耍的凤九,也从未将膳房小九与小狐狸与青丘小帝姬联系在一起,愣是东华本人,也不会想到凤九对他情深至此,竟然为了报恩,为了见到他,几百年都委身在太晨宫做个洒扫小宫娥。东华后来想起,就在那天相见之后,他在书房设计着纳凉的六角亭时,不远处传来小狐狸的叫声,他当时还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哪里来的野狐狸,叫得这样欢快!”
东华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九歌,回忆不禁涌上心头。他记得她的每一句话,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闹。眼前的她,是她又非她,熟悉又陌生,甚至与阿兰若之梦中的感觉也不同。虽然没有相同的容貌,但东华知道她的心中满满都是他,就如同他的心中,也只装得下小白一样。
东华正出神地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嗯,嗯,好吃,除了缺一点鱼的鲜香,其他都和糖醋鱼的味道一样!”原来是“九歌”被自己的手艺征服了,尝着一勺糖醋酱,忍不住念叨了出来。只见她又夹起了一块茄子送入口中,酸得一哆嗦,眯起了眼睛,嘴角上扬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东华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宠溺地伸出手,原本想要摸一摸她的头,突然想起这身子不是小白,而且自己答应了佛陀只能悄悄陪着她,只好悻然收回了手。“小白,你就是这么特别,再艰难的时候,只要有一丁点小美好,就能让你这么开心满足!”东华心里的话音未落,只见她扔下筷子,趴在桌上,轻声抽泣起来。
那消瘦的身形,那微微抖动的肩膀,那压制在喉间的极其隐忍的呜咽,都让东华心疼不已,“小白,要么你哭出来,会不会好受一些?”可惜他不能说出来,小白亦不能听到。东华悄然坐到她身旁的凳子上,伸出手想轻抚她的长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东华起身站到她的身后,伸出双手想抱抱她的肩膀,在他的手离小白的肩膀只差分毫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情感。东华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那无处安放的双手啊,多想抱抱她,拢她过来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他知道,只要她在他怀里,她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不能!
最后,他只能悄无声息地,轻轻推开膳房的窗户,让夜晚的凉风能吹进闷热的膳房,毕竟,灶台上的蒸笼,还冒着热气呢!他复又坐回到她的身边,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就离她最近,静静地陪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