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下雨，暴雨，雨后天晴，随手记之。）
成都秋老虎的天气，热得让人化掉，整个人，从晨起到午后都是一径儿心烦意乱。近来心里又颇烦扰，加上火舌一样的阳光无情撩拔，搅到一颗心整个儿麻乱起来。
一个人在家里，看书，看了几页就觉得困，突然天气开始闷起来，放下书，看天，竟发觉天色昏暗，灼人的日光早不见踪迹，天幕里，不知几时已是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
心里突然轻盈，觉得欢快，却在雨水哗啦啦倾倒下来的一刻，开始沉重。
窗台大，索性把自己整个丢上去。
一个人坐在窗台，看着外面的雨毫无留恋地划开空气，坠往地上；看着雨打玻璃，窗玻璃上杂乱的雨渍渐渐多起来；看着楼下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急急地踏水而行，听脚步沾上雨水，发出湿漉漉的步音。
于是装着文艺，掏出手机放起歌来。音乐在房间里水一样流动，窗外的雨则兀自下着。渐渐地，不知是音乐从窗缝里流溢出去，或是雨水悄悄溜进――雨声和着乐声，突然让我想起好多个不同的雨天来。
那些雨天里面有着一样凉丝丝的雨水，一样嘀嗒嗒的雨声，却亦有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日子。
记得老家初春的夜雨，有着一种朦胧温柔的情调。初春尚寒，一下雨，林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就揉进雨中清新的空气。从木质旧门的缝隙或者木窗户缝钻进屋子。人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一边呼吸着这样的雨中空气，一边进入梦乡。有时候即使在梦里，那雨声也一直在下着，淅淅沥沥地下着，然后整个梦也潮湿起来。最记得那时窝在床上，望着窗外青瓦吊出的屋檐，雨水就从那上面珠子一样一串串往下坠。
人天性喜水，这样的天性，表现在孩子则是一种游戏的欢娱。小时候一次下雨，时间也是夏天。那雨来得急来得猛。雨水哗哗地倒下来般，一会儿路上就积满水。那时在农村，雨水一大，碎石路上就涨水。流着因混合着泥土沙石而混浊不堪的水，马路就成了一条小河。那时母亲正在堂屋里宰猪草，刀和木桩有节奏地碰撞着。我则悄悄撑起伞溜到路上，和几个小伙伴挽起裤腿就开始玩水。雨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雨声把我们包围，雨水把我们包围。我们就像身在雨中，身在水的世界。
回去时，裤子全部湿了，即使撑了伞，衣服也湿了好多。母亲见状，极其愤怒。那天母亲重重的打了我，我的哭声和雨声连成一片，雨珠子般落进我记忆深处。后来她抱着我，眼睛红红的，像两枚紫红的星星。那时家里光景不好，我身体不好，母亲常嘱咐我不能淋雨。一旦淋雨感冒不仅会花费许多药费，还会让父母焦心。但我却依然溜了去玩雨。如今兴许我再不会记得许多细节，却记得母亲末了抱我时手上沾着的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
另外一次听雨，是四年级刚刚去上寄宿学校的晚上。向来恋家的我突然觉得心里很空，觉得自己像被人丢弃。由于认床，无法入睡。夜半坐起来，看见窗外路灯下飘着细细的雨丝，泛着金光，往远处望去，黑糊糊的一片。外面没有人，只有雨水密密地打着竹叶树叶的声音。那样听着雨，年少的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恍惚被丢弃进一片冰凉的雨中。一种瘦弱的恐惧抓住我，让我忽然想起了远方的家来。可是抬眼看去除了雨就是无边的黑夜。鼻子一酸，眼睛就烫了起来。
如今我可以在任意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遗留下一段毫无内容的梦乡，也很难会再有那样望着夜色，鼻子酸楚的微妙体会。更为甚至，许多时候我会奇怪地觉得，那个儿时离家的初夜是那样温暖美好。
还有一次的下雨是那样深刻，也许很难忘记。
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去高中学校领一个什么东西。回途的路上，原本不大的雨突然转大。风也很急，吹得伞东倒西歪。雨中两个人，看着雨越来越大，疯子一样在雨里嬉戏起来。也不打伞了，相互拉住跳着，大约荷尔蒙长久无处释放突然爆发――那时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两个人，故意踏每一个积水的水滩，故意在风雨里奔跑欢跃，故意把伞上的水抖得到处飞舞。那时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也已经拿到，未来似乎可以很美好很值得向往。一路顶着风雨欢喜得像两个小孩一样的人，末了全身湿透，却还在雨水里相视笑着。
如今，当时的两个人，已经在生活的道路，天各一方。而我却像留下了某种后遗症的病人一样，一看见倾盆的暴雨，就想要冲进去淋一个痛快！
还有一次，那段日子宛如得病般，生活的各个地方接连跌入了难遇的低谷。有一天一个人去外面，晚了，坐着最晚那班地铁回途。下地铁的当口，天空突然掉起冷雨，向来忘记带伞的我，索性就一头扎进雨中。那时成都正值阳历的四月，天气忽暖忽寒，水汽裹寒气，一径往身体里渗。雨水浇在头上，短短的头发全湿了，脸，衣服自然也湿了。衣服慢慢地被浸着，一点点冰冷地贴紧皮肤。再不像儿时淋不得雨，这样的雨跟本不算什么――于是竟那样站在雨中的街头不想再走，任雨水冲刷着自己。那时忽然觉得很孤单，电话响起，是一个经常谈心的朋友。接到电话时，突然想说点什么，未想清怎么说的时候，眼睛突然就热了起来！
很多人很多事都会成为回忆，就像这雨，下得再大再猛，或者再怎么美丽得使人心动，总会停歇。只留下一些水渍，一些土地上尚未干却的积水。
手机里面的歌放到陈小春的《独家记忆》――“雷雨时节像场灾难电影，让现在的我可怜到底……”然而不巧的是，雨渐渐停了。奇怪的是，雨后，那灼人的太阳又晒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