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夕阳把整条走廊漆成了橘黄色,而他就沐浴在温润的阳光里。她眯起眼睛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嘴角不经意间浮现出一丝笑容。
每次别人谈起他的多情和寡意的时候,她只是微笑着听着,从不插言。
她喜欢他,从那个橘黄色的下午开始。虽然她不善言辞,但她不会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感情。于是,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她结结巴巴的向他表白。那个场景像极了《傲慢与偏见》里达西先生向伊丽莎白表白的桥段,连那场雨都瓢泼得如出一辙。
她被拒绝,但她依然喜欢他。
后来,她申请外调。在收到商调函的那一天,他突然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吧。”他从未了解过她,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接受自己。但她没问,只是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拿着商调函,她只身前往另一个城市,也开启了他们之间的异地恋情。新的环境,新的挑战,随之而来的还有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努力在这座新的城市站住脚跟,还得匀出时间和精力来维系两人的感情。
她听说过他的过往,他自己也主动提起过,只是版本不一样而已。她微笑着听他讲那些故事,没有怀疑,更没有猜忌,因为她觉得那些过去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对婚姻她从未有过任何向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有了和他结婚的念头。她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之外,他其实只是一个中庸且贪恋声色场所的酒徒。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她依然奢望有一天,他会因为她而安定下来。
她一贯严谨自律,且冷静理智。所以,在他看来,她是无趣而呆板的。他们之间的迥异时常让她哭笑不得,感觉像两块完全不沾边的拼图硬要放到一块,自然拼凑出了不伦不类的图样来。
他从未专程来看过她,只有路过的时候会像拜访一位相识的朋友那样顺道看看她。她不是粘人的人,但她每次都坚持送他下楼。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她会想起读书的时候,父母亲去车站送她的情境。那时候的她总会坐在车窗边上低着头抹眼泪。长大后,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独立,因为她不愿每次分离都像以前那般的难过和伤心了。可是,那天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那种感觉突然再次让她惊慌失措。她讨厌那样的感觉。
后来,她去找过他。在那条熟悉的走廊里,一个女人正坐在他的门口洗衣服。她远远的看着,像当年看他那样。午间的阳光有些刺眼,不一会,她的眼睛里就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愣愣的站了几分钟就转身离开了。
分手的时候,他告诉她,他有过和她结婚的念头,不知道怎么就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电话这头的她依然微笑的听着,只是仿佛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已。
她比之前更加努力的生活,也更拼命的工作,因为她觉得对他最好的报复或许就是活得比他更好。可是,当她还在对未来茫然失措,生活和工作一团忙乱的时候,他和女人结婚了。婚纱照铺天盖地刷爆了她的朋友圈,看着那些照片,她心里有些许挫败和颓茫。
一年后,她已不会再为他伤怀。
她遇到了一个不错男人,温暖谦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可是,当她准备迎来一份新恋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敢再爱上了。她的身体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种全新的免疫系统,只要一碰触感情,系统就会立马启动,发出警报一般的鸣叫,扰得她整日不得安宁。它还会从记忆的海洋里翻淘出那些封存的伤痛,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脑海里回放,仿佛是在警示感情的危险指数。她想到了一个词,“爱无能”。多么空洞的一个词语,可是却和她的心紧紧的缠绕在了一起。
在小说《面纱》里,瓦尔特医生死前对背叛过自己的妻子凯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死的却是狗。”这句遗言是戈德·史密斯的诗——《挽歌》中的最后一句。这首诗大概讲的是一个好心人领养了一只狗,刚开始的时候,人和狗之间相处融洽,但是后来人狗反目,狗发了疯并咬伤了人。人们都以为人会死去,但是最后人活了下来,狗却死了。
瓦尔特医生把自己视作了诗中那条发了疯的狗,因为为了报复妻子凯蒂的背叛,他自愿报名到湄潭府,一个霍乱肆虐的小镇,行医救人,而且他还逼着被情人抛弃的妻子一同前往。他最初的目的或许是想让两人葬身于这一场疫病,可是,后来肤浅而轻佻的凯蒂在修道院帮忙的过程中灵魂得到了救赎,她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愧疚不已。瓦尔特医生没有再恨妻子,可是,在得知妻子怀了情人的孩子的时候,他故意沾染上霍乱,最后痛苦死去。
她不是那条发了疯的狗,瓦尔特医生也不是。但是,最后,他们都死了。
小说里,凯蒂问过瓦尔特医生,“我认为你根本不配做个男人。你既然知道我和查理躲在屋里,为什么你不冲进来?你起码应当对他拳脚相向,你怕了吗?”瓦尔特医生是这样回答的,“或许是源于一种古老的品格,我因高傲而不屑武力。”而他最终的死或许也正是源于这一高傲品格,因为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竟然爱上了如此浅薄而放荡的女人。
她的“爱无能”也是源于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爱过虚情而冷血的他。
最后,死的却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