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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湄青萍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爱上了逛老家屋后的那片菜地。每次回去,放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信步逛上一圈儿。
和菜地挨着的是一条河,河那边,是一片更大的田地,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山脚下。但在我上初中那年,河对岸的田地被变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的纤维板厂,不分昼夜地发出轰轰声。村里好多人便跑去厂里干活了,从农民“翻身”做工人,大家似乎都很高兴。直到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土地是以极低廉的价格贱卖的,而且村里人在厂里干的,都是倒垃圾、清理粉灰这些最底层最脏最累的活儿。
可是,为时已晚,曾经的橘林、西瓜地上早已堆放着如山般的木材,清亮的河水也日渐黯淡……就在那轰轰声中,儿时记忆中的故乡,便慢慢地远去了。我也外出求学,离开了这个被大山环绕着的小山城。
每次回老家,唯有走进那片仅存的菜地,一边在田间游走着,一边在脑海里试图复原河岸两旁曾经的景象,聊以抚慰内心的乡愁。菜地依旧循着季节种些豌豆、白菜、土豆、玉米之类的作物,但随着脚步映入眼帘的景致,或挂于藤蔓的瓜果,或漫散开放的菜花,缀着露珠或沐浴着阳光,那种久违的亲切感便又回来了。
而且,也许是我在城市里呆得久了,已然将自己变成了“异乡人”,却因祸得福般,得以跳出乡人种菜吃菜的实用世界,用一种“审美”的眼光,来细细地观赏这菜园子。那种意味,颇像一个城里人逛花园。
一次逛菜地时,我猛然瞥见香菜正在开花——细碎的白色间或紫色的小花,聚集成伞状,在风中摇曳,很是清新怡人,不知怎的,内心竟有一种惊奇的感觉。大概,地里的这些蔬菜瓜果,平日多半作为盘中餐出现在我们面前,遂使人觉得它们生来就是为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但是,毕竟它首先是植物,其次才是蔬菜呀。
是蔬菜,当然要趁鲜嫩的时候吃,之所以把它们一直留到开花,是因为要给来年留种。其实,人家香菜也是有名字的,叫芫荽,最初由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故又名胡萎。它不仅开花的时候美,待到深冬霜降后,叶子还会呈现深浅不一的色彩层次感,虽老得不能吃了,但却平添了几分动人。
后来,越是逛得久了,我越是发现:除了香菜,蔬菜中花之美者,比如茄子花、秋葵花,红薯花以及菊花菜的花,丝毫不比花店里“专职”的花逊色。花店的花胜在量多,聚集在一处,便有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而菜地里的花,分散四处,被枝叶遮挡,且人们都把它当作吃的菜,也就很少会注意到它们。
但,若肯屈尊降贵,蹲下来,拨开枝叶细细观察,便会惊叹于它们的别致。一个未曾留意的新奇世界或许就这样在你面前徐徐展开——
红薯花儿是喇叭状的,花筒处的颜色偏紫红色,外围则是白色。想来,颜色的浓淡搭配,是为了给昆虫指路,让它直达花心,从而更有利于花粉的传播。不过,红薯平时乡人多是剪下枝条扦插的,本来被植物委以重任的花朵也便成了摆设。只是,这红薯的花儿为何与牵牛花如此相似呢?后来,经过查证,才发现它们连同开白花的空心菜,原是一家人。
茄子花呢,轻盈的紫色花瓣儿,中间点缀黄色的花蕊,气质优雅出尘,像是遗落尘间的仙子。而秋葵花,随着茎干节节攀升,淡黄色的花心深处,常有黑色的蚂蚁,爬进爬出地吸食花蜜……说是逛花园,也未尝不可。
除了平常不易见到的花儿,逛菜地,还可了解一种食物或者说植物的全貌。因为平时我们在超市或是生鲜店买菜时,其实只见到了它的局部,或者说一个生命片段。
一日,我忽在菜地边看到一竿竿类似竹子的绿色植物在风里摇荡,似一头乱发披洒下来……咦?这可从来没见过呀,遂跑下田去,打算看个究竟。细瞅,发现它的叶子如松针般细密但更柔软,有点像文竹,且枝干上结出了一颗颗圆圆的绿豆子。
探寻无果,只好朝屋子里的老爹高喊一声:“爸,这是什么呀?以前从没在菜地里看到过”。老爹灿然一笑,一副我真没见识的语调说道:“这是芦笋呀!闺女”。
什么?芦笋!我这才蹲下身去看它接近泥土的地方。果真,三三两两的,正如春笋般冒出来呢。不禁喃喃自语道:哦,难怪芦笋有个“笋”字呢,可不吗,形态特征皆有相似之处。只是比起中空且有弹性的竹身更娇弱些,需要在边上插着支撑物,以防被风吹倒。
曾经,我以为初入城市的自己,在面对商场里精致的货品、衣着考究的城里人,是如此粗鄙。真如刘姥姥初入大观园般,生怕闹出什么笑话。但这菜地,却让我明白了些道理。
也许,比起刘姥姥,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老爷,才真正是浅薄。他们纵使知道如何将茄子经过层层精细的工序,做出让刘姥姥甚至吃不出茄子味儿的“茄鲞”,但从来没见过茄子的花儿,更不知道它是如何在风雨中长成了他们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