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四月份,阳台上被搁置了一冬的两个花盆就会立刻引起我的重视,把里面的枯枝败叶清理掉,淋上点清水,隔两三天再淋点水——我把这叫做模仿老天下雨。四月十一二号,每年都是这两天,必然地就会有细如毫末的小芽钻出来,一两天之间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的小苗。这些在黑暗中等待了五个多月的种子总是这样准时地给我惊喜,让我感叹造化的神奇。种子是去年的花留下的,我喜欢让他们像野生的那样,自然地让种子落入土中,从不特意留种、播种。
但它们毕竟是长在花盆里,小苗太密了,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大部分苗间掉或送人或扔掉。有时土会缺乏营养,土中也会留下去年的一些根须,影响花的生长。所以有时要把苗先带土挖出来,把土翻一遍,把旧根须择出来,再上点肥料,重新把苗栽回去。好在这花生命力极强,很快就充满活力,蓬蓬勃勃地长起来。红色的茎高了粗了——当然最高也不过尺八,最粗也比电线粗不了多少,小而肥厚的叶子也一天天繁茂起来。他们很像野生的马舌菜,但叶子比马舌菜的叶子要细小。有人叫他们太阳花,我家乡的人们就叫她马舌菜花。
小时候,父亲喜欢种花养草,但他太忙了,种的竹子,养的荷花都没有成活,唯有一盆马舌菜花种的极好,每到开花时节,全家笑容满面的围着看,也总引得邻居啧啧称赞。要知道,当时我家很穷,家里又脏乱,大人也常常闹矛盾,难得有高兴的时候,我也很是自卑。唯有这花给我灰色的童年带来一些亮色,让我生些自豪之感。王维有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我知道王维眷恋的是什么。
只要隔天浇一次水,到六月下旬,马舌菜花就陆续开放了。七八月份开得最旺,于是他们成了我暑假最亲密的伙伴。每天清晨,意识刚刚清醒,心头立刻涌起一阵喜悦—我知道阳台上必有一片云霞在等我。第一年只有大红色,第二年从别处带来了一种浅黄色的,随后她们就自己又繁衍出了粉红、橙黄、玫红,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颜色,真的是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了。
凝视着这一颗颗花,总想起父亲曾说:这花能活不是我养的好,是她们自己坚强。是的,那挺拔的花枝,鲜艳而有绸缎般质感的花瓣,那昂首向天,随着太阳转动着的笑脸,总是让人禁不住有一种渴望:愿生如夏花!愿生如夏花!
看得久了,逐渐发现,这些看上去每天都开放的花朵,其实每朵花只能开一天,严格说只有5、6小时,早晨绽放,一般午后就枯萎了,第二天开的是新花。生命何其短暂!真是庄子所说的“不知晦朔、不知春秋”!难怪它们开得那么热烈奔放,这是在分秒必争地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实现自己的价值啊!
因为喜爱,每年都会为他们拍几次照片,有时还发到朋友圈,每次都会赢得不少赞。但也有人对我喜欢这种花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那只不过是太普通的花,你自己种的连重瓣的都不是,值当的那么宝贝?诚然,他们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荷花的清丽脱俗,没有昙花的难得一见,但牡丹、荷花、昙花再美、再难得又与我何干?世界上纵有千千万万种花,唯有这种叫马舌菜的花曾温暖我的心灵,照亮我的生活,而我也曾为她们付出过辛劳、心血。正如小王子所说,世上所有的玫瑰都比不了自己星球上的那朵玫瑰。
“珍贵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融入了生命的花朵,是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