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正月,与夫人开车在赣粤闽边客家古村落里转了二十多天,返程时专门途经金溪,想着顺路捎带寻访几处金溪古村落,结果车载导航不识竹桥,便转而经浒湾去了蒲塘。当时还挺纳闷,竹桥在网上比蒲塘有名,怎么导航反倒不识呢?
转过年来得了外孙,夫人的任务随之转移,于是再有的大部分出行,多半是我单枪匹马,比如丙申春的再访金溪。
2016年的竹桥,旅游开发得已经比较有模样了,“文介”路标什么的都较清晰,只是停车场小点儿,好像就锡福庙隔路那里不大的一片,能停十来辆车。
又过了三年,到2019年春的三访金溪时,路过竹桥,旅游环境就蔚为壮观了。门楼直接修到了省道路口,进了门楼便有停车场,且都全部园林化,看去恍若城区。
只是,我仅停车歇息了一会儿,并未再进村。
为什么呢?
因为上次参观,发现它已全部腾空了原住民,“古村”成了标本化的“空壳”。没了炊烟,没了鸡鸣犬吠,更没了那股古村落里极为熟悉的,夹杂着柴草和粪肥味道的陈香。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比较生冷,很难让人有再次贴近的冲动。
故而,我这里展示的照片等等,还都是2016年的所得。
停好车,回头一眼看到了路对面的古庙和古樟,便先走了过去。
庙较简陋,但里面有一通古碑却很珍贵,系为铭记康熙六十年(公元1721年)“炤依原案”而立。大意是:是年,竹桥大旱,余氏族人鸠工筹料修筑牛车陂及池塘等水利工程,不想却遭邻村(三都)周乾生等强徒滋事捣乱。族人告官,得县衙“前候李编德老爷”秉公审理,勘定边界,依法具结,严饬三都周等滋事人,严遵审断,“各承各荫”,不得越界取水。
粗读碑文之后,便大致明白为何竹桥遍布如此之多的沟渠池塘了。正所谓未雨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也让人顿时想起了那句著名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伟人的名言。
出锡福庙,折回停车场拍了幅参观图示,大致预习了下具体路线。
但起先我并未按它的路线走,因为第一眼隔着一口池塘看见了“下门楼”,便先去看过。回头觉得还是跟着它指示的路线走吧,免得有所遗漏。
其实,我觉得从“下门楼”入,然后沿“中门楼”、“上门楼”一线行进,顺时针一圈下来,至“总门楼”而出比较顺畅。这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停车的地方距“下门楼”太近且一眼望到的缘故,倘若是从后来扩建的停车场上来,或者“下门楼”、“文林第”这一组团有道寨墙遮挡的话,则另当别论。
竹桥村,余氏族人聚居的村落。一世祖余克忠,系五代十国时南唐吏部尚书余褐长子。时余克忠领敦武校尉衔驻守江西上幕镇(唐置,即今金溪县),后将家眷自福建邵武蓝田原籍迁来金溪,肇基陆坊上源余家。
元末,一说明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克忠第十三代孙余文隆自上源余家迁来“祝乔”(都保制盛行时,是为“四都”)安家。后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于清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续修祖谱时,借“祝乔”谐音,改村名为“竹桥”。这,也是如今令游人疑惑,为何“竹桥无‘桥’”的缘由。
“总门楼”是古时村庄的“大门”,石板古道自官道斜向而来,经过坡下的古井,进入“总门楼”。
“古井”坡上建有栏杆,以防行人不慎坠落。栏杆望柱较高,想来古时应附带具有“拴马桩”的功能。
从门楼现存的寨墙来看,古时应自此向西都有寨墙,将包括在停车场看到的“下门楼”一带在内,整个村落围作一圈。因为,明清时期,竹桥是凭雕版印刷发达的村落,考虑到防盗防火计,有严密牢固的寨墙是符合情理的。
总起来看,竹桥村大致可分为三个建筑组团,即“总门楼”入,沿“上门楼”、“中门楼”至“八家弄”、“十家弄”一线为一个组团,以密集的民居为主。沿参观路线行进,至东南部分,即“镇川公祠”等座公共建筑,为一个较为开放的公共空间组团。三是从“文林第”至“下门楼”为第三个组团,系村里的望族豪门所在。
进得“总门楼”,一口大大的池塘映入眼帘,沿四锐抹角、略呈方形的池塘一周,除高墙深院的古宅之外,居中坐落的一幢开放式公共建筑为“文隆公祠”,始建于明代,系为纪念竹桥村开基祖余文隆而建。
依路而行,很快来到“中门楼”。
其实,诸如“中门楼”、“上门楼”、“下门楼”等称谓,我觉得多半出自当下旅游开发的策划文案,古时未必这样称呼。但为叙述方便起见,不妨沿用而是。
揣“文介”之意,“中门楼”之所以设计得较为低矮,是为经过时须下轿下马。又,地上铺路卵石嵌出“本”字样,是要提醒在外的族人,无论你在外如何发达,回到故里,都不要忘记“根”在这里,所以要低调。
依我说,这个“本”字,倘若族谱有记载的话当然最好,若无,按“文介”的解读也能说得通,游客亦能接受。但,说门楼低矮是为一概人等经过时须下轿下马,这就显得十分牵强。试想,竹桥发达源自经商,明清时期的高光时刻,亦充其量不过相当于一个“印务集团”,说到底还是一个“企业”,又如何能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文庙”待遇相当呢?
所以,旅游文案可以想象发挥,但附会亦当有度,过了,只能减分。“下马下轿”这句话,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删掉。
越“中门楼”而过,左右环视,豁然开朗,又是大大的池塘,民居宅舍紧紧伴依池畔,舍间有小弄,池边有石阶通临水洗台,那是村人洗涮聊天的载体,虽小却不乏妙趣。
敞亮的空间,与刚才“中门楼”的低矮之转换,充分体现了建筑节奏的“张”与“弛”,建筑空间的“收”与“放”,这是古代哲学思想在村落规划布局理念上的灵活运用,恐怕这才是“中门楼”低矮设计的玄妙所在。
中心路两侧,是两口对称的池塘,路口是一个空间截面的变向转折,右前,是“上门楼”。左拐,则通往“文林第”,即“下门楼”的组团。
“上门楼”,四柱三间三楼牌坊,额题“谏草传芳”四字,传为纪念余氏先贤余昌言而立。
余昌言,南宋进士,后任言官,曾多次向皇帝进谏,并屡被采纳。后人引以为傲,故立坊纪念。
庭院深深,幽巷窄窄,进入“上门楼”,也就进入了竹桥昔日密集的居家地带。
民居大多宅门紧闭,这就是“空壳村”寻访中最为常见的无奈。
余地山老屋,“余地山,毕业于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炮兵科,参加过湖口起义、反对袁世凯称帝,孙中山北伐时任先遣军军长,逝世后追封为陆军中将”。
旁边窄弄里一户人家,也是竹桥极少能入内参观的老宅,即来之,当然要揽入镜内。
“八家弄”、“十家弄”是村内民居最密集的区域,但似乎大都人去屋空,鸦雀无声,只有幽幽的石巷,回响着我轻轻的脚步。
“十家弄”里的“拜石”宅,传这家主人酷爱收藏奇石,并非常崇拜宋代书法大师米芾。米芾爱石成痴,见到精美石头便与之拜为兄弟。“拜石”宅号,即由此而来。
“苍岚山房”是我走出“十家弄”古宅组团后,走进的第一所公共建筑,也是在村中初次见到村人,令我欣喜不已。
“苍岚山房”,竹桥大房的书院,为“十家弄”老大余钟祥所建,是一座多功能祠堂,山房前面是私塾,正堂居住,侧旁另有雕版印刷作坊和晒书楼。
出“苍岚山房”,东南方向散落着几座公共建筑,这又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组团。
“仲和公祠”与“养正山房”毗邻向南并立,门前庭院甚为宽阔,其地位在村中不言而喻。
东为“仲和公祠”,辟左右“入孝”、“出第”二侧门。从侧门而入,进入正厅,现设为“竹桥村史馆”。
“养正山房”大门紧闭,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建筑较为残破,看“文介”所示,称以前是刻印古籍的作坊,“乾隆时期书板盈架,直到解放后刻板方才被毁”。
至此明白了几分不开门的缘由,却也不好明说,唯有一声叹惜。
“步云公祠”是村内保存最好的祠堂,金溪人、红军第十、十一军军长周建屏曾在此发动群众开展革命活动,建立农村革命委员会。
周建屏(1892-1938.6.13),抚州金溪人,1909年考入云南讲武堂,1911年参加辛亥革命。1926年经周恩来推荐进入黄埔军校学习并参加北伐战争。1927年春经朱德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转入朱德领导的军官教导团并参加南昌起义,后为赣东北和红十军创始人之一。红军长征后,因伤留南方坚持游击战。抗战暴发后到延安,任115师343旅副旅长,1938年6月因旧伤复发不治,病逝于河北平山县。
经顺时针一个循环后,重新来至通往“文林第”的交叉路口。向西,即为竹桥村包括“文林第”、“下门楼”在内的第三个组团。
“文林第”,此宅的“文介”里,突出了宅主余二梅女婿周浑元的介绍。
其实,不用它介绍,周浑元、吴奇伟等名字早已耳熟能详。早在五十多年前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已在家中《红旗飘飘》丛书里,记住了围剿堵截红军时曝光率颇高的他们。
“文林第”坊,在一旁的巷子里。
走出巷口,眼前一座高高大大的“方盒子”建筑,即为“芝兰启秀”宅。如果说“步云公祠”是村内保存最好的祠堂的话,那么“芝兰启秀”应该是村内保存最好的古宅,古朴典雅,室内木作保存完整,雕刻虽简略,但贵在基本无损。
继续前行,经过石巷,经过金溪风行的“州司马第”,来到“下门楼”,这是按导引游览竹桥全村的句号。
“下门楼”,额题“光禄世第”四字,出自竹桥余氏一世祖余光忠之父余褐曾获赐“银青光禄大夫”,散官文阶号,唐时为从三品。
竹桥是一个村庄肌理与宅邸建筑均保存相对完整的古村落,它的区域功能划分、空间疏密变化、层次衔接过渡等方面,均可圈可点。加之多个池塘的点缀,更为整个村落增添了生动的灵气。
至于因宅邸空置而显得缺少生活气息的问题,这恐怕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势所趋,非人的主观意志能转移。毕竟,在宜居这个硬指标面前,老宅的先天不足,绝非轻易可以弥补。
因此,我们就慢慢适应吧。古村落的保护是一个世纪难题,有得看,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的。
访于2016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