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两遍《挪威的森林》, 对村上笔下的这些可怜可爱的人产生了一些系统化的理解,总觉得这部小说应该是可以把握住某个点来贯穿全文的。
无论是木月与直子、渡边与直子、渡边与绿子、渡边与玲子还是永泽与初美,这些人之间的爱情大部分最终都死去变为灰烬,或暴雨般倾盆直下,或细雨般随风散开,他们究竟为何如此,或者说村上为何如此书写这些人生?
想起我之前对于这本书的两个主要标签就是:村上春树、性,尤其是“性”,关于性的描写,散落在书中的各个角落,成为角色性格和角色互动的重要铺垫。小说中的性与爱给我一种剥离感,两者是分开的。真正爱的时候的两个人是没有性关系的,而在爱得模糊甚至没有爱的时候的两个人反而是有性关系的。
木月与直子
木月与直子两小无猜,两家距离不过两百米,常常吃住在一起,很小的时候就彼此见过对方的身体。木月与直子的关系有别于其他的情侣,夹杂了太多类似于亲情这般依赖因素在其中。可是依赖不一定会成为日久生情,互相“坦诚相见”也可能源于未成年人的好奇心。
木月常常对直子所说:“你我从3岁就形影不离,你对我知道得太多了,以致什么是缺点什么是优点都分辨不清,很多东西都一锅粥搅在一起了。”这句看似是分析直子内心世界的话语,其实是木月内心独白才对。木月不爱直子。木月在直子重病不过潦草看望,自杀之前也没有再见直子最后一面。
木月内心封闭,面对直子,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不那么爱了”,只能拉好友渡边作灯泡进行三人聊天,缓解两人独处的尴尬。这种不断地躲避问题的态度,终究变成了“欠世上的账”。直子曾说:“我们在应该支付代价的时候没有支付,那笔帐便转到了今天。正因为这个,木月才落得那个下场,我才关在这里。”
木月面对渡边的时候,也完全不够自我,只想再渡边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甚至在自杀前也要在桌球上击败渡边一次,越活越不轻松。直子后来回忆道: “他那人,在你(渡边)面前总是那样,拼命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越活越累,不知道如何面对直子,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问题久久悬而未决,木月终究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至于直子对于木月的感情,我相信直子是真的爱上了木月,要不也不会深陷木月的那份爱中无法自拔,21岁忽然在那片黑暗森林中自杀,追随木月而去。
可是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直子一直“不湿”,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不爱的表现吗?我觉得这就是村上的有意思的地方了,性与爱的断层描写,性成为了爱的某种作证,这一点我接下来放在渡边与直子的关系里来讨论。
渡边与直子
渡边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言语不多,只有木月这唯一的好友,更不要谈女朋友了。之所以能结识直子,也是因为木月而已。渡边常常与木月直子一同出游,三人尴尬地形成了一种难得的却互有好处的小团体。渡边在这种关系中可以缓解自身的孤独感,木月可以缓解不太爱了的愧疚感,而直子则可以拥有更多时间同木月在一起。
或许渡边与木月两者本来就有很多相似之处:寡言少语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想向世界倾吐的心,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成为好朋友。但是渡边同木月有个最大的不同,渡边对直子并非怀有愧疚,也可以说渡边对爱情缺乏愧疚,这不仅体现在直子身上,渡边在同第一个与他睡觉的女孩分手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决然。这种决然使得渡边绝不会像木月那样自杀死去。
木月死后,直子陷入荒芜,既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又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唯一给她生活造成涟漪的是渡边。渡边的存在的合理性既是因为渡边作为第三人见证了她和木月的依恋,也因为渡边作为木月好友某种程度懂得木月。渡边何时爱上了直子我不得而知,这个秘密藏在渡边内心,是村上不会说也说不出的,但是当他与直子云雨的那一夜,渡边一定感觉到这份爱情了。之后的渡边一边感觉到自己作为木月替身的落寞,一边希望陪同直子希望她快快好起来,两人可以住在一起或者附近,彼此有个照应,好似无比凄惨,我是我却觉得这不过是在偿还之前三人一起的快乐“代价”,从而不至于“那笔帐便转到了未来某一天”。
直子同木月的第一次也是直子的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直子为什么会在这一次“湿了”?会什么在同她最爱的木月一起的时候不会“湿”?随后的日子里也再也不会对渡边“湿”了?我想,这就村上在这部小说中关于“性”与“爱”的重要观点:两者是分开的,爱的人不一定有性的祝福,性的存在也不会是爱的直接认证。直子爱的时候就不会“湿”,不爱的时候反而会“湿”。有人说直子从来没有爱过渡边,后来为什么不会?我想这是因为后来的直子一直因为那唯一一次的“湿”感受了不同于木月的爱,开始在内心给渡边留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但是都把渡边当作是木月的代替者,她有点拒绝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想着逃避问题,这也成了她忽然离开学校前往阿美廖的重要原因。直子太爱木月,而又不希望伤害渡边的模糊爱成了后来阻碍她“湿”的重要原因。
可是爱的人为什么会不湿润?因为性成为了爱,爱不成性不成。为什么不爱的人可以湿润?因为性只为性,无关爱。
渡边与绿子
写到绿子的时候,我竟有一丝轻松欢乐起来。我想我也是命里缺个绿子,才会这么喜欢绿子吧。整个小说忧郁压抑,唯独绿子俏皮可爱是整部小说的开心果。凡是绿子出现的画面,基本都是她在滔滔不绝,可以把住院的父亲说成在乌拉圭游玩,也可以当渡边面说起同他“不情不愿”的色情画面。
绿子敢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又懂得爱惜自己避免被自己喜欢的伤害太深,她是整部小说中活的最真性情的人。她主动结识渡边,又通过借书增进了彼此的感情,好一个俗不可耐却可爱的套路。而渡边的生活在敢死队离开后已经开始变得多少有些无聊,要不是绿子的出现该有多么无趣。可以把绿子看成是照进渡边生活中的阳光,也可以看成是照进整部小说的阳光。尤其读到绿子给渡边的那封长信的时候,我不由得心疼起来,并深深感受到了与木月直子的爱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看看吧,这才是甜蜜,这才是爱呢。
绿子邀请渡边前往自家“小林书屋”吃自己做的饭,然后在阳台上“欣赏”火灾并接吻,“假如可以重新安排人生的顺序,我一定把它排为初吻。绝对。之后就这样想着度过余下的人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晾衣台上吻过的那个叫渡边的男孩如今怎么样了呢?”;约他一同前往医院看望父亲,并信赖的把把交给渡边照顾,还邀请他去看色情电影;喝醉酒带着渡边回去,在渡边的怀中安稳地睡着;生气给渡边写信,说明自己生气的原因,两个月后有主动找渡边聊天,虽然“可你不知道吧,渡边君?由于不得见你,这两个月我是多么寂寞,度日如年。”……
对待直子,渡边是个模仿者,模仿着木月与直子恋爱;但是对于绿子,渡边才是恋爱真正的主角。渡边在直子的引导下逐步的了解了绿子,慢慢地又因为孤独开始对绿子产生依恋,并且这种依恋慢慢转变为爱慕。渡边对绿子的依恋与直子对于木月的依恋有些不同,关键在于绿子的初心是喜欢,而木月的初心是“两家距离不过两百米”。
小说结束之前,渡边从未与绿子有过性行为。绿子问“可是你不想和我干吧?在各种事情弄清楚之前?”渡边则回答道:“不至于不想干吧,想得都快发神经了。但又不能干。”划重点,渡边说不能干,为什么?这个可能跟初美对渡边的开导有关,也跟村上在这部小说中性与爱分开写的态度有关(千万不要觉得村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小说中的人物写到后面就不完全受作者的控制了)。
渡边与直子的爱实际是由性开始的,但是渡边与绿子的性一定是由爱开始的,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对比。爱会在无意识下发生,但是性一定是有意识的。
渡边与玲子
玲子是渡边的导师,帮助渡边看清人生的多样性和可能性;渡边是玲子的引路人,帮助玲子走向外面的世界。玲子也算是偶然闯进渡边的世界,这个符合渡边的性格。
直子与玲子交心,对玲子无话不说,但是玲子对直子呢?应该是常常考虑之后才会说点什么吧,“大概是因为我喜欢那孩子的缘故吧,以至不能一下子看透,感情因素掺杂太多啦。”,因为喜欢,所以顾忌,所以担心。
渡边来到阿美廖之后,我相信玲子的眼中一定是完美的、正常的、可爱的、而又尤是直子喜欢的男孩,正是这种映像留在玲子的心中,玲子才会对渡边敞开心扉说起大学时候的事情,说起七年前的那个事情,才会对他说那么多的忠告,这些忠告使得玲子的知性形象一步步凸显:
“最重要的,是不急不躁。”
“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懂吗?那是最得不偿失的。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
“假如你对直子的死怀有一种类似创痛之感,那么就把这种创痛留给以后的人生,在整个后半生中去体会。如若可以学习到什么,那就要从中学习。不过绿子另当别论,你要和她去寻求幸福。你的创痛与绿子无关。如果你还要伤她的心,势必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因此,尽管你可能心里难受,也还是要坚强起来,要再成熟一些,成为大人。我就是为了对你说这番话,才特意从疗养院跑来这里——大老远地坐着那棺材样的电车。”
关于渡边与直子的最后一次略有突兀的做爱,我想着应该是一场道别吧。试问玲子有没有喜欢上渡边呢?说不清,但是好感肯定是有的,这个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而后也一直帮助直子与渡边通信,感情肯定是有的。只是年龄的代沟横跨在渡边与玲子之间,更不要说渡边好像从没有爱上玲子的表现,又或者说玲子喜欢的可能只是一个正常版的直子,渡边在这里又成了直子的替身。总之,在最后一章,玲子通过与渡边做爱,释放了自己悄然的喜欢,放下对于直子的念念不舍,跟自己的过去正式说一声再见,新生活才算真的开始。
至于渡边,玲子是直子的代言人,她给他写信,她教他人生道理,是他对于直子的爱的寄托者,同她做爱,也算是一场告别,把那些混乱的理顺,才能给绿子打上电话,告诉她只想见到她。
玲子对于渡边是一场短暂的有意识的但是足够克制的爱,她把爱放在最后这一次有意识的性上,性和爱忽然就重叠在一起,真的是一场令人欢喜的温馨结局。
永泽与初美
永泽是个绅士,什么是“绅士”?“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永泽和渡边作对比,永泽是自己走向自己想走应该走的方向,而渡边则是被身边人身边事拎着走。永泽傲娇,渡边随意,却同时造就两人对某些方面的共同爱好,譬如都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
永泽大概睡过八九十女孩,是个几乎只在乎性而不在乎爱的冷血之人,可偏偏他身边却还是有个温柔恬静的初美。初美是个什么样的人?渡边后来回忆道:“傍晚,我走进附近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一边喝啤酒嚼意式比萨饼,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一片。我的手、碟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俨然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暮色当中,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几欲涕零。她的确、的的确确是位特殊的女性,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初美对待永泽如同绿子对待渡边一般主动,但是初美没有绿子那般更加的爱惜自己,她从一开始放任永泽的性,到后来无法控制永泽的性,在到最后丧失永泽的爱。
初美有着一厢情愿的爱,而永泽只有一厢情愿的性。我想村上之所以会让初美自杀,恐怕是想永泽这般人物或许也会有些改变吧?至少有一份真诚的爱。
写到最后忽然有些混乱,再说说小说中的性与爱。文中的性,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因爱而生的性,如玲子与渡边的性;一种是冲动本能的性,包括永泽的滥交、直子唯一一次的“湿”。爱,也有两种,一种是潜移式,如直子对木月、渡边对直子;一种是明确式,如绿子对渡边,初美对永泽。村上把爱和性分开写,增添了小说的可阅读性,也增加了小说的现实性。
大概就这样,希望下次再读有些别的感悟或者想法的纠正。
2018年8月17日星期五写于高邮,待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