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湿粘的雨还是干爽的风呢?我喜欢一个人窝在床上听大雨袭来之前风的声音,狂风暴雨总能阻隔你最爱的人有出门的想法。
生命开始的十八年里,我围着一个被山重重包围的小县城做圆周运动,它是匀速的,它很慢。关于童年,我并不记得我是否有看过哪部小孩念念不忘的动画片,我也不记得我是否拥有过一颗无忧无虑的心。我的母亲,用后来的话说,为了生活,她也很抱歉。所以我总是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她又一次没有跟我告别。我总是被寄宿在不同的亲人家里,感受生猛的排挤和孤独,一直到5岁。
母亲把我背在背上的那个早晨,照常没有说话,我们翻过三座大山,顺着清冷的江水,用了五个小时终于抵达。被带回白祝村那年,我5岁,阿公74岁。映入青山脚下的小木屋,满目无涯,陪阿公一起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屋后满山遍野的八角树,拥抱生长成肃穆的绿色。阿公就住在小木屋里,屋前是错落铺叠的稻田,能听见江水簇拥流逝的声音,夜晚屋内一盏煤油灯光荡漾,屋外月明和星稀洒落一水泥地的寂静。
阿公白天上山打理他视如珍宝的八角树,尽管后来山和树一点点化为大伯和父亲用来救急的钞票。阿公在74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边只有我,5岁的我。阿公躺在床上,疼痛让他一动不动,只有风吹动破旧的蚊帐。隔了两道江的大婶像带着千里眼来劝我跟她回家,她只是顺了两把新鲜的韭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公微弱地问我为什么哭,我当时已经知道掩饰说出口可能会让人伤心的话,虽然现在我更享受刻薄带来的快感。后来阿公回忆起来,为了那么小一点的我,他驻着拐杖咬牙去三个小时路程开外的小诊所把病看好了。5岁,我便有了相依为命的故事。
我害怕白祝村的秋天,山间的风慢慢蓄势,打在郁郁葱葱的江面,以至于往后每一次起风看到晃动的水浪,我会像又一次经历没有告别的清晨一样难过。
还是秋天,我到了适学年龄。学前班,一个留长指甲的女同学带着巫师的魔法走向我,她像看懂了我亟需一顿零花钱去填补每一个吃不到午饭的午休,带着我轻车熟路绕到学校后山摘别人家还没长好的八角,我以为这一切就像我经常爬到家里的后山头冒险那样理所应当,直到我们被一个老妇骂骂咧咧赶下树,被学校通报批评完后,我才意识到,她带我去偷东西了。每次回家的路上都会有尖锐的声音在背后朝我扔出小偷的标签。一年级,一个家里开小卖部的女同学,在傍晚往我坏掉的裤兜塞了一张红色的五元钱,企图我能替她藏好,第二天早上她的母亲又一次发现她偷钱后,在我面前狠狠将巴掌扇上她的脸,也是那个早上,她喝敌敌畏被送到小诊所,我跑去看她,努力挤到围观人群的最前面,她却把唆使的罪名指向了我。放学后,那些此起彼伏的熟悉的尖锐的声音又开始沸腾,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冲我大叫杀人犯。从学校回家的路,有三个小时,我走了两年,油桐花总是在秋天洋洋洒洒铺满,像是举行被嘲笑声击碎的葬礼,甚至有人拉起手架起他们缝补的小书包拦在我的前面,这段路拥有令人难以忘记的窒息的美。
祝江村的冬天,霜会爬上山顶,阿公总是在火堆上架一壶滚烫的热水, 没有夏天的吵闹,冬天的夜晚很孤独,热水沸腾后阿公会给我讲很多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入坟化蝶,富家小姐在阳台幽会穷小子,那些唯美的故事男女关系,却没法在日后帮我正确树立两性认知。山谷的风还没有走出水面,家里来了一个登门做客的老伯,驼背,褴褛外套,他像阿公那样抱起我,却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我挣扎跑开,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爷爷给你钱,你再让爷爷抱一下,我扔掉钱跑了。我每一次试图把这件事告诉阿公,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是那天起,我不再需要阿公帮我洗澡,甚至讨厌异性靠近我。往后谈的每一场恋爱,牵手和拥抱都变得恶心。
两年后,母亲带走了我。
我喜欢白祝村,分离,生死,愚昧和低俗,白祝村有最原始的贫穷和封建,残缺会激发渴望,我渴望到达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