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三月,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夜。
莫心坐在电脑桌前,盯着眼前那面墙有些出神。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皱了的三人合照,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意识有些混沌,她的面前是刚发下的成绩单。
一墙之隔,是她爸爸和爸爸的情人。
她默许和迎合,用堆满笑脸的欢迎着这个挤进他们三口之家的女人,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成绩退步的事而遭到爸爸的责备。
回过神,她走到那架有些落灰的钢琴前,坐了下来,悠扬的琴声开始为雨滴伴奏。
凌晨五点,莫心被敲门声惊醒。她揉着眼,开灯下床,打开房门,眼前站着那个穿着一袭黑色蕾丝吊带睡裙的女人,她的胸口几乎一览无余。
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莫心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涂着红唇的女人,淡淡的开口:“罗阿姨,有事吗?”
“你爷爷过世了,你爸爸先过去了,让我喊你起来去上学。”
听到她的话,莫心呆呆的看着罗景致,她就算是睡觉也要带着精致妆容,怔了几秒后,她才回神:“哦,好。”
有些麻木的套上校服,她拿起家门钥匙,拎起书包,下了楼。
和往常高中每个早起上学的日子一样,莫心迎着最后那丝月光,发泄似的用力蹬着变速车。
到了学校,停好车,莫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还没亮透,似乎是想隐蔽着世界上某个角落的肮脏。抬手揉了揉眼,她走进了教学楼。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洪亮的背书声传进耳朵,驱赶着她最后那丝睡意。
书包挂到桌子旁,她坐了下来,掏出课本,刚翻开了几页,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莫心,你爸爸来了。”
莫心抬头看向这个带着笑的男孩,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过去,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心心,我已经帮你和班主任请了假,走吧。”莫天阳抬手抚了抚莫心的马尾辫,那张有些干瘪的脸上带着一丝未及眼底的悲伤。
莫心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金丝框眼镜下有些浑浊的眼,点了点头。
车上,她看着窗外闪过的树,它们似乎和爷爷家楼下的树一样高了。
“你小叔回来了,小姑下午回来。”莫天阳两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了她一眼。
莫心没回头,用喉咙挤出来几个字:“知道了。”
车拐进了军区大院。
院里停满了车,看着那一个个摆的整整齐齐的花圈,挽联上的名字让莫心出了神,任由莫天阳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
客厅里站满了人,围着客厅中央的蓝袋子。
莫心抬头,看着他们肩章闪着的光,咬了咬下嘴唇,机械的说着叔叔阿姨好。
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她看到了那个蓝袋子,她半眯着眼,也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袋子上正冒着一缕白烟。
那是爷爷。
“心心,给,你爱吃的柿子饼。”
“心心,你好久没弹钢琴了。”
“心心,放假了来看爷爷。”
回忆涌上心头,泪大颗的从脸上滚落下来,她喊了一声“爷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葬礼举行到一半时,莫天阳让人把莫心送回了学校。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那般。
“莫心,你看看,你这次模拟考,成绩后退了这么多。老师知道你因为家里的事心情不好,但你下滑的太严重了,今天下午,把你爸爸叫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班主任老师说完,翘着兰花指扶了扶眼镜。
莫心盯着她脸上那颗黑痣,咬了咬嘴唇:“知道了老师。”
莫心站在家门口,犹豫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换上拖鞋,弯腰一件一件捡着地上洒落的男士衬衣和连衣裙,抬头看了一眼那间紧闭的房门,听到里边发出的细碎的喘息声,脸有些红,猝不及防的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跑进自己的房间,狠狠的摔了一下卧室门。
门撞击门框,发了一声闷响,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那两人。
莫心摸了摸那张发皱的合照,上边的褶皱已经模糊了合照人的脸,但依稀能辨别出男女,一颗泪落在了上边。她把照片摆到钢琴旁,又开始弹奏雨夜那首曲子。
莫天阳死了。
他遗体摆在那,脸色惨白中混着乌青,似乎是郁结而终。
莫心穿着校服,胳膊上系着黑色袖带,站在莫天阳遗照旁,冲着前来吊唁的人鞠躬。
有人向她走过来,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这是你要的东西。”葬礼后,莫心站在罗景致面前,递给她一个文件袋,里边是曾经给莫天阳送礼人的名单。
“我很佩服你,那毕竟是你爸爸。”罗景致看了一眼文件袋,没有接。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莫心把文件袋往罗景致怀里塞,然后一把扯下了胳膊上的袖带,再次抬眼是脸上没有半分悲伤,“可他败光了爷爷的钱,还害死了我妈妈。所以那也是他应得的。”
莫心还在上初一时,她妈妈唐晚出车祸去世了。
原本她也以为是一场交通意外,一辆大货车司机醉酒驾驶撞上了正在下夜班回家的唐晚。
直到有一天。
“心心,刹车踩不了了,你...救救妈妈。”
“妈妈。是你吗?”莫心高喊着,从梦中惊醒,四下无人,屈膝把脸埋进膝盖里。
直觉告诉她,妈妈的不是意外。
偶然间她听到莫天阳打电话:都撞成那样儿了,谁还能去查刹车有没有动手脚,那笔保险金足够我还债了。
“那琴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吧,所以再悠扬动听的曲子,也会透着无尽的怨气。”罗景致掏出一张纸巾,擦掉了嘴上的口红。
“是啊,只有用妈妈留下的钢琴弹奏,才会召唤她出来,这段时间辛苦你帮我演戏了。”莫心眼中闪过一丝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精光,她想起了老道士的话。
“你颇有慧根,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您的意思是我那不是梦,真的是妈妈和我说话,我怎样才能再见到她?”
“逝者怨气太重,驱之怨气,方可重现。”
“我该怎么做?”
“每当你最想她时,用其留下的物件释放怨气,能帮你召唤出可以帮助你的人。”
罗景致感到背后有一丝寒气,抱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是她...她来了吗?”
莫心点了点头:“嗯,她在你身后。别说,你俩可真像。”
罗景致身后站着一个一袭红色嫁衣、长发拖地的女子,嘴上的红唇像是染了血,莫心冲她笑了笑。
高三毕业典礼上,那个男孩递给莫心一张纸条,然后跑开了。
莫心朝他背影看了一眼,低头展开了那张纸: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一百天后见。
蝉鸣声响在耳边,好似在控诉七月的天有太热,莫心接过了快递员递过来的军校录取通知书。
她抬头看天,又看向身旁拉着她手的男孩,笑了。
天色有些干,但好似和这十八年里的有了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