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木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地,有些无奈地看着像座雕塑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我。
我呆呆地望着门口,强忍住胃上传来的痛感,脑袋昏沉,眼神呆滞,耳中始终回荡着季瑾如愤怒的声音,“我的男人你也敢抢,我太小看你了!”
不是他小看我,是我太低估一个女人爱一个人时那种在意的程度。
我也太高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和信任,我一直认为她应该是信任我的,是我自己太傻,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我总把自己想的人畜无害,我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单纯,可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复杂的,尤其是人心。
我的手是冷的,我的脚是冷的,我的心也是冷的,我的浑身都是冷的,以至我明明难受的要命,明明鼻子酸楚的一直往下流鼻涕,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太冷,眼泪被冻住了吗?
可能是因为冷的缘故,我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双腿,眼睛似乎涣散地看着何木的拐杖和他灰白的裤脚和鞋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同时平静无波的,还有疼得我几乎抽筋的胃。
何木终于动了一下,他向前一步,伸手过来拉我,我抬头,对上他那双有些担忧又有些忧伤的大雾迷蒙的眼睛。
他说:“地上凉,不要坐在地上了。”
我没有动,我也没有应声。
他从季瑾如的床底扯出一个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何时放在那里的一个破沙发靠垫塞在我的背后,然后像我一样坐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拿着棉签,小心地往我脸上涂抹着。
我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直到脸上传来隐隐地疼痛和清凉的感觉,我才转过头看着何木。
我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何木的手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他摇了摇头,继续给我涂药。
我看着门口,继续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你相信吗?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却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不想,却也无法改变,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说我抢她的男人,虽然我觉得很冤枉,可是我却无法恨她,因为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活该。”
何木把药膏放在我的手里,然后靠在冰冷的墙上,叹息着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把脸转向他,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他眼睛看着前方的墙壁,可以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眉头微皱,薄唇轻抿,似在回忆,也似在努力忘记般的专注。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启薄唇,脸上似乎有着淡淡地苦涩的笑容。
“小时候有一次在学校,我的哥哥在下课的时候冲到我们教室,他指着我脚上的球鞋大声地骂我,‘我的鞋子怎么在你脚上,小偷!’那时班上同学那副幸灾乐祸地看好戏的神情我现在都还记得。”
“我当时很生气地跟他打了起来,可是他比我大五岁,我根本就打不赢他,我的鞋子当众被他脱掉然后被他扔进垃圾桶,他还可恶地用小刀在上面戳了好多窟窿。”
何木眉头皱得更紧,他的手似乎微微颤抖着,眼睛微眯,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想,这样应该够了吧!可是他回来依然指着我说,‘野女人生的野种,滚回你妈那去吧!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连你妈都不要你了,为什么要呆在我们家?我们家永远都不欢迎你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滚吧!”
“当时你不知道,同学们的笑声有多大有多刺耳,可是我不能哭啊!我只有装作毫无感觉,我才不会有杀了他的冲动。”
“后来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次,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我的姐姐突然扯开正在羞辱我的哥哥,她似乎很严肃地对我哥哥说,‘你别太过分了!难道他不是我爸爸的孩子吗?’我真的很感激她,因为从那以后,他除了同样厌恶我外,不再那样羞辱我了。”
何木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看着地面的一处坑洼,好长时间他才抬起头看着我,“被人冤枉是件痛苦的事,可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她会觉得冤枉了你其实也是件痛苦的事,没事,都会过去的。”
那天何木走了之后,我努力回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才发觉,季瑾如给我的感动远远多于痛苦,她只是太爱苏初三,我只是太不懂得世故。
对于何木曾经受到的羞辱,我这又算什么呢?
我甚至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我翻出来摔得只剩下半面的镜子,看着镜子中自己同样苍白的右脸颊上有微微的红色印记,用手碰了碰,已经不那么疼了。
我咧着嘴努力对自己微笑,却发觉眼里似乎有东西就要夺眶而出。
我扔了镜子,打来冷水,把整个脸都浸在水中,就那样来来回回,直到自己被水呛地咳嗽起来,才发觉脖子已经酸地无法动弹了。
坐在床上无所事事,眼睛瞟到默默躺在床上的那副画,我拿起来,微笑着,眼睛静静地流连它的每一个线条,多美的一副画呵!那不就是我那些年所有的青春年华么?
我的花样年华里,出现过的那些人,似乎都已远离我的生活,有的去了天堂,有的去了远方,可和他们的那段岁月,却在我的心里封存,历久弥新。
看着阿九那张张扬不羁,青涩懵懂的侧脸,我的心里有种爱的情素越发膨胀,为什么他不在了,我才对他念念不忘?
回想那段时光,似乎一直有他,也一直是他陪在我身边,他几乎占据着我整个的青春年华。
如果不是因为苏遥……
我躺在床上,把画放在我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我才慢慢睡着了。
季瑾如回来的时候,我被她过大的动静惊醒,她似乎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自言自语,然后她坐在床上抽烟,她没有开灯,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闪着幽暗的光芒。
我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看着她坐在那里孤单的黑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看她不停往嘴边送着香烟的有些颤抖的手,心里竟然又有些难受。
她还在生我的气么?
再次醒来,是被呛醒的。
刺鼻的味道传进我的鼻孔,那是有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向季瑾如的床上看去,她的床边被子似乎有一小撮红色的东西正在冒烟。
我惊恐的从床上弹跳起来,慌乱之中,竟摸不到灯的开关在哪里。
打开灯,就看见熟睡中季瑾如紧皱的眉头和她床边冒烟的褥子,还有床栏边快燃完的烟头。
我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摇着她的身子,她只是皱着眉头在嘴中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便又睡了过去。
摇不醒她,我就开始扯她身下的褥子,可扯了半天,也没有把它扯出来,我只有拿起她放在床前的高跟鞋疯狂地去拍那渐渐烧得越来越旺的火苗。
突然我眼睛瞥到因晚上洗脸没有倒掉的那盆水,我像找到救命稻草那样的欣喜。
端起那盆水,我咬咬牙,便朝她床上泼了上去。
几乎同时地,季瑾如的尖叫声和她窜起来的身子把我吓得心猛地一颤。
季瑾如震惊地盯着站在她床前愣神的我和我手中空空的盆子,大吼道:“白画!你他妈搞什么鬼?要报仇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我打一架,老娘我奉陪到底,你有必要弄这些阴招吗?妈的,浇了老娘一身的脏水,这床上我还能睡吗?”
我放下手中的洗脸盆,坐在我的床上,平静地说:“要不是这盆水,你和我都要被烧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有可能还会殃及别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季瑾如疑惑地朝她被子上看去,像电打了似的跳了起来,她又尖叫着跳到了地上,“妈呀!白画,你不但用水泼我,你还在我床上放火!你想害死我呀!”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火可是你自己放的,我只是怕我自己会被你连累死在这里,才好心把它给浇灭,你如果下次想放火的时候麻烦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先出去躲躲。”
季瑾如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用两根手指捏起那个罪魁祸首烟头,把它扔在门后墙角处,然后看了看我,不说话。
我也默默地不说话,然后钻进被窝继续睡觉。
几分钟后,季瑾如似乎换好了衣服,关掉灯,走近我的床边,声音很轻,“白画,我的床已经不能睡了,我跟你挤在一起睡吧。”
我面向着墙壁,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就钻进了我的被窝。
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季瑾如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白画,对不起。我其实知道不是你,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向你发了那么大的火,因为我的烦躁,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我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那是我一直怀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