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II 过年时节的冰凌子

红楼梦里有提到一次妙玉请众人喝茶,妙玉请喝茶别有讲究。那茶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是藏在地下梅花上的雪水。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大户人家吃个茶也诸多讲究,只是不知道众人吃的是味道还是仪式感。照这样来说,冬天茅屋上的冰棱子也有难得妙效。妙玉,我这冰凌子,有你品尝不到的快乐。

村子里娃,没有吃过冰棱子就不算过个年,尤其是带有茅草味的冰棱子。茅草屋一年到头顶着一头厚实的帽子遮风挡雨,一到冬天就显出神威:北风呼号,一夜之间,柳树叶子全没了,只有冰冷的河水和冰冷的树干,还有冰冷的地面。牲口和人全都躲在茅草屋下,一夜知冬紧,这时候就指望茅草屋的厚度了。

它不排斥寒冷,雪花一样被平静地接纳在茅屋顶之上,厚厚的,像是又顶了一层白帽子。

人们点燃干裂的树根,好些个日头晒得透干,淡淡的烟舔着屋檐溜了出来。兴许,就是这时候有一点点的雪开始融化了。

“快起来了,有冰棱子了!”等了一年又一夜,这句话最管用,噌,平时老赖床的孩子们起床速速的。

一根根晶莹透亮,白白的又不是白白的,透明的冰棍倒挂在屋檐下。上面粗下面细,一只只细长的圆锥形的冰棍就长在你眼前。那是我们的冰棍,免费的,吃完还有,可以随意吃。

有谁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品尝到只有夏天才能享受到的冰棍吗?有谁在北方最冷的时节体味到南方艳阳天才有的任性吗?

吃着冰棱子长大的长辈们只会假装严肃,不能吃不要吃,吃了会拉肚子。一转身就开始找治疗肚子疼的药片片。

你踩着砖块扒着窗户终于亲手够下一根冰棱子,攥在手里的胜利品,你是世界的大王,那些鸡呀,鸭呀,狗呀,都比不上你。你将冰棱子对着太阳,光不见了,跑得不成样子,歪歪斜斜。茅草屋也变得像童话里的小怪屋,而你就住在这个童话里的小怪屋里。冰棱子里还有一些被封锁在里面的东西,像是沙子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我说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也说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什么都没有的冰棱子就可以朝嘴里走了。

脆脆的,嘎嘣嘎嘣响。听着就带劲。

它一点都不甜,也没有想象---其实什么想象也没有,但它漂亮又迷人,不是么。吃了半个冰棱子就吃不下了,再一瞅屋檐下还有很多,带着泥土和茅草的味道就在这时出现在喉咙里。像是喝完茶慢慢回甘,茶的回甘是微甜,冰棱子的回甘是茅草味。世界又颠倒着回过神了。

再后来,冰棱子还会年年冬天来,掉在地上和砖块上裂成很多块,没有人再去吃了,因为科学过了,肚子也疼过。看着冰棱子想着它尖尖的锥子想着它摔碎的冰清玉洁还是会停一停脚步。那里面有茅草味嘞。

妙玉, 你懂得梅花上雪水煮茶,但吃过经年的带着茅草味的茶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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