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排的小纸条(请无视):
数月之前,长居日本的小伙伴突然跑来说要多关心下我,因为他身边的一位朋友突然自杀了,而那会儿我也正处于一段异常灰暗的日子里。出于某种担忧,邀我前去日本散心。虽然他的忧虑是多余的,但打那之后,我却开始对“自杀”这一命题产生了兴趣。时至今日,如约抵达东京,一切回到了思考的起点。对于拖延症患者而言,所思八九,所为却不及一二,还得借着契机才能将其落于纸上。
“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儿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
——卡夫卡
精神病学家们有他们对自杀的分类(躁狂型自杀、忧郁型自杀、强迫型自杀、冲动型自杀),但是此处并不打算以一种学术的方式来讨论这一话题,所以暂且放下这些已有的学术结论。我认为自杀的因可以粗浅地分为两类:一种可以说是人一时的起心动念(与生存环境密切相关);另一种可称之为“哲学性自杀”(与意识形态相关)。
首先得引述一个故事。因为要谈“自杀”,不可避免地会关联到存在主义,而存在主义避之不开的一本著作就是加缪的《西西弗神话》。
西西弗不知何故触怒了天神,被惩罚推巨石上山。无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头推至山顶,石头却又自动滚下山来,他只好走下去再推。有人劝他认输算了,以免白费力气。西西弗却坚持不断地反复推石头上山。理由很简单:不推就是认输;推了虽然不会赢,但只要继续推就不算输。人生的处境多少与此类似。
既然人终不免一死,那为何而活呢?自然是生的过程有让你享受的幸福时刻,有让你牵挂的羁绊。而当一个人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之时,也即处于“生无可恋”、“了无生趣”这样的境地之时,还有什么不认输的理由呢?我们都经历过或多或少的磨难,都明白在那种痛苦时刻,放弃比坚持来得容易。他们选择自杀并不难理解。只是作为旁观者,事后都知道那些作出如此判断的自杀者大部分也只是处于一时的困境中,那种绝境是暂时性的,却让他们一念之间选择了终结。念,是烦恼也是菩提,只是被一时的生存环境所障目。
与上述这种因为生存困境自杀不同的另一种情况,是哲学性自杀。
杉本博司在《直到长出青苔》一书中写到1903年的一名东大预科男生跳华严瀑布自杀,被称为日本第一个形而上学的自杀,引起社会关注。(他当时的老师夏目漱石也在其后的著作《猫》中记叙过此事。)这个名为藤村操的十六岁男生在瀑布边的木头上写下知名的《岩头之感》:
悠悠哉天壤
遥遥哉古今
小小五尺之躯欲丈量世界之广大
赫瑞修之哲学有值多少评价?
万物真相,一言以蔽之
曰:不可解
此不解之恨烦闷我心,终决一死
既立头,心中不安遁去
始知,世上最大之悲观,最大之乐观,实为一致
藤村操从日光寄给父母的信:
“不孝之罪和亲情的眼泪共流,18年养育的洪恩寸时未忘,但因悟到此生于世无补,而决定投华严瀑一了此生。”
藤村操给弟妹的遗书:
日本文学大致有三,万叶、源语、巢林子(近松门左卫门)是也。就中时代最近、用语最近通俗者,巢林子也。我虽不得解决人生问题徒然遗恨华严,然关怀尔等之亲情至深不逊他人。今留此信一则唤起尔等对文艺之注意,二则促进尔等认真探讨人生。
藤村并非陷于生存绝境,而是陷于精神困境。他清楚地认识到西西弗的境地,虽然未认输,但是却无任何益处,他厌倦了这种明知无果的追寻,厌烦了如此单薄的存在,所以投向了虚无。
人类在面对他的存在时,已经有能力采取一种态度了。生存斗争就是包含该态度的行为,而选择结束生存则是另外一种态度。
当我们“生”时,“死”已经在场,我们说“向死而生”,意指明白了生与死的关系,因而能勇敢地面对死亡,积极地生活。以此鼓励生者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能至此就把生归为积极的,死归为消极的。再回到“自杀”一词本身,埃米尔·迪尔凯姆在《自杀论——社会学研究》中是如此定义的:
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会产生这种结果的某种积极或消极的行动直接或间接地引起的死亡。
早晨窗外的鸟叫变成了乌鸦,才想起来身处自杀高发的日本国。(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