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四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一天。这一天,空气异常的清新,瓦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头天晚上的一场急雨赶走了多日的暑气,阵阵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晴好的天气里,我带着八十岁的母亲踏上了驶往北京的列车,准备来一场为期三天的旅游,而为了这一刻我竟期盼了三十年之久。母亲很高兴,上车以后,像个孩子似的东瞅瞅西望望,车箱内舒适干净的座椅,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大片的湖泊和碧绿的庄稼,以及远处隐隐的山峦,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爽眼。也难怪,自从那次出游,母亲已经几十年没有离开过家乡了,外面的世界对于母亲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就在今天,我将这个梦清晰地展示在她面前,看着靠窗坐着的母亲愉悦而舒展的面容,我的思绪飘回到了我的少女时代,飘回到三十年前那次的出游!
我兄妹五个,我排行老末,我童年的记忆里对于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家七口人的活计占据了母亲一天大部分的时光,她无暇顾及我们。我倒是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晚上跟着父亲去大队部开会或去邻村看电影,有时父亲去集市上卖猪仔也是木架子小车一边是我一边是猪笼。久而久之对父亲的亲切感便浓于母亲,这种感觉一直延伸到我出嫁后。
记得我十七岁那年的正月,村里来了一辆大巴车拉着乡亲们去正定县城看大佛寺、荣国府……每人车票五元,乡亲们欢呼雀跃,有的举家出动。我和时年四十多岁的母亲也上了车,临行前,母亲硬是把父亲拽了上去,母亲的本意是想让父亲也出去散散心毕竟乡下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可没想到却兀自招来了烦恼。
父亲禀性耿直,心肠不错,说话却硬邦邦能噎死人。当时他正值壮年走路生风,我青春年少行走如飞,只可怜我日夜操劳的母亲,走一段便要停下喘口气,父亲便开始抱怨,嫌走的慢。受父亲情绪的影响我也开始了向母亲的攻击,在我和父亲夹枪带棒的讽刺声中又对着同村的乡亲,母亲的情绪开始低落下来。在荣国府门口,同行的两个婶婶穿上古装拍照留念让母亲也照一张,我看到母亲落寞地低着头,说了一句“不照了,心情不好。”母亲的神态和这句话在当时年少轻狂的我心中只是一闪并没有让我想很多,母亲的失落丝毫没有影响我游玩的兴致。夕阳西下,我们又乘大巴返回了家乡,我和父亲开心而来尽兴而归,母亲却在整个旅途中闷闷不乐!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当两个儿子相继出世,家务的繁忙和对孩子们深深的爱渐渐击醒了我,我深深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这时候,我常用怜惜的目光回视我的母亲,回视我年少时的时光,而那次旅行时母亲那落寞的神态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我的心中,一想起就痛彻心扉。天啊!我当时是多么的无知啊!从此悔恨常常啃噬着我心底的神经,带着母亲再出去游玩一次成了我的心结,我一直寻找着机会 ,为了这次机会,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母亲已是八十的人了,很快就走不动了,我不能遗憾终生。
机会来了,八月二十四日,小儿子开学, 学校是北京市大兴区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去送儿子想像着如果也能领着老母亲一同去北京玩一次岂不快哉。我将建议提出来,得到了全家上下一致的赞同。尤其是在北京工作的侄儿侄媳妇更是拍手欢迎! 当母亲听说要带她去北京玩几天时,竟高兴的一夜未眠!
就这样,年近半百的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圆梦之旅!
“各位旅客!北京西站到了”列车的广播声将我的思绪牵引了回来。我和儿子忙将母亲扶下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侄儿的车早已经等候出站口,至此我们开启了我的圆梦之旅!
第一站,下午一点多到了儿子的学校门口,儿子扶着他外婆的肩,站在校徽前合影留念。母亲站在那,稀疏的白发随风飘动着,她努力挺直微佝的身板,一脸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开心的定定地看向前方!我打趣老妈:您可有福了!有几个老太太能站在中国公安系统最高学府前留影呢?母亲听后开心的笑起来,瘪着嘴露着洁白的两排假牙,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的菊花!笑吧!母亲。为了这一刻,女儿已经期盼了太久,这才是开始,我要让您幸福的度过整个旅程!因为只有您笑在脸上,女儿才能甜在心里。
把儿子交给学校,回到侄儿的住处已临近傍晚,考虑到母亲已走了很多的路就不再做安排 趁小两口出去买菜的空挡,我和母亲倒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侄媳妇张曼本来正患着感冒却还是不顾休息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吃过后,又烧了热水,我陪着母亲冲了热水澡,直到母亲很舒坦的躺到床上。平时总是在家里的老屋待着,现在出来了,母亲的视野豁然开朗,一下子接触到了那么多的新鲜事物,母亲很兴奋,了无睡意,就在我耳边絮叨着,而我却很快酣然入梦。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一转身,母亲正坐在我身边出神呢。见我醒来,母亲喃喃到:怪了!我咋半夜没醒呢?我咋一觉睡到明了呢?我笑她道,昨天累的呗!要不让您平时多走动,不要老在沙发上坐着,白天多运动,晚上才睡的香嘛!母亲很是赞同:还真是的!
吃过早饭,张曼请了一天假,准备好背包,装上小点心、几瓶水,带上照相机,我们一行三人就出发了。先去马家堡坐地铁到天安门西站。我们搀着母亲坐电梯走到恢弘的地下站台,看着一辆辆地铁呼啸而过,母亲很是感叹:这地下和上面一样呢!及至上了地铁,每一次倒站都有人站起给母亲让座,这种温情暖着母亲的心扉,她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再次舒展开来,整张脸闪着安详,幸福的光芒·····
天安门广场到了,十年前我曾来过一次,可以随便进出广场的。可现在由于暴恐频繁发生,我们要排队走过一道道安检门才能进入。广场上花圃的鲜花正在盛开,大片的冬青修剪的平平整整,周围环绕着火焰般的一簇簇的串红,花坛中间伫立着巨大的彩色的花球,整个布置既美艳又高贵。放眼望去,广场上的五星红旗就在不远处猎猎飘扬,雄伟的天安门默默地伫立在花坛后面!我忙让母亲站好,留下了难忘的一刻!
就是这张照片,回来后我把它放大,摆在父母老屋的桌上,谁来了都感叹一番,说母亲照的真好!母亲也就开心的给别人讲了一次又一次去北京的经历。此是后话 ,暂且不提。
游览故宫是我们今天主要的目的。
走过金水桥,来到故宫门前。这是一座城中之城,是明、清两代的皇宫,是中国现存最完整的古代宫殿建筑群,是二十四位皇帝的家,这就是紫禁城!高大的朱色大门茆着整齐的铜钉,听说摸一下会带来好的运气,那么,来吧!我们摸着照个相让好运气一直伴随着!
穿过深深的午门,迎面看到高大的太和殿,整个大殿雄伟、堂皇、庄严 ,在晴好天空的照耀下叠翠流彩,金碧辉煌。穿过太和殿,就是中和殿再就是保和殿,气势恢宏的建筑都堪称是无与伦比的杰作。只是殿宇间有着高高的石阶,每走过一重,我便扶母亲坐下休息一会儿。张曼,我的侄媳妇,和我侄儿一个大学毕业,且在一个单位工作。性格热情,心思细腻,声音柔柔的,笑容甜甜的。买了介绍故宫的小册子,一路走一路给我们不厌其烦地讲解,并总能及时的伸手去搀扶略显疲累的奶奶。看着孩子懂事,我的心甚是欣慰!母亲看着我们玩的兴致盎然的样子很内疚,直说拖累了我们,不能尽兴游览。我拉着老妈的手,发自肺腑的说:我们今天玩不是目的,您高兴、开心才是目的,您玩好了,玩乐了我们就达到目的了……母亲懂得我们的一片孝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上午十点多的阳光很是耀眼, 末伏的天气依旧炙热,母亲的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有游人吃着冰糕从我们面前经过,母亲下意识的咂咂嘴,眼神中闪过一丝渴望,我立刻站起来拉着母亲的手向冷饮摊点走去。再普通不过的老冰棍,在家卖五角故宫里面三元。母亲一听价钱赶忙拽住我掏钱的手,“不买了,坑人呢!太贵了!”我笑着逗母亲,“这是啥地方啊,皇宫呐!当年皇帝都吃不上的冰糕您能吃上,还说啥贵贱呢!您知足吧!”我这么一说,母亲呵呵地笑起来,“照你这么说,我比皇上还享福啦?!”我故作正经地说“那可不!”母亲更乐了,笑的身子都弯了下去,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我顺势买了两根冰糕递给母亲和张曼一人一只。母亲拿着冰糕开心地吮吸起来。
中午,坐在慈禧老佛爷住过的坤宁宫门口,我们吃了带的小面包,喝了水,简单用了午餐。望着不算大且很幽静的小院,看着宫殿的花格子窗棂,再透过镶嵌在窗棂上的玻璃看那整整齐齐叠在床上的锦被,我不由得感叹又逗趣老妈:想当年您能到这来?还坐在这又吃又喝?不准有多少重兵把守呢!母亲连连感叹:还真是呢!你说就这么个老太太自己住这么大的院子,多冷清啊!想唠嗑都不好找人吧!还有那大屋子,一间抵咱们的三间,冬天该多冷啊!我笑着跟她解释,人家老佛爷可不冷清,伺候的宫女太监多着呢!屋子冬天也不冷,有碳炉呢!她哦哦着,还是做皇上的娘享福啊!我接着又打趣她:皇上的娘也吃不到老冰棍啊!她“噗”的一下又笑了起来可能是想起刚才买冰糕时我逗她的话,直笑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笑吧!母亲!我要您把这三十年的压抑在今天完全的释放出来!
来到皇上的 后花园御花园,当母亲抬头看到那座假山时,整个人愣住了。她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山,口中呢喃着,眉头紧蹙着,整个神情怪怪的,仿佛极力地回忆着什么,看着母亲异样的神态,我关切地扶住她的肩,问她:您怎么了?她小声地嘀咕着:我来过这里!我听清她说什么了,可是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我来过这里!肯定来过!”母亲这次说的声音很响亮,神色也豁然开朗起来。我和张曼惊讶地看着她,她指着那堆砌的错落有致的石头,给我们讲述,,可能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在北京工作的亲戚领着她来过,当时她曾爬到上面去玩,还钻过下面的石洞,后来这座石头山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哦!我们恍然大悟,记得母亲曾经讲过,母亲的外婆家出过将军,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建国后留在京城工作,曾经也把母亲带到北京,只是母亲童年丧母,心中时常挂念两个年幼的弟弟,便哭着央求亲戚把她送回了家乡。现在这座魂牵梦绕的石山突然出现在母亲面前,让她又惊又喜!听着母亲的诉说,我更是觉得这次不虚此行!不仅圆了我三十年的梦更是无意中圆了母亲近七十年的梦!于是,让母亲站在石头山下,我摁动了快门。旧地重游,留下美好记忆吧!
就这样,走走歇歇,已是下午四点,偌大的故宫我们也才转了一半。母亲直感叹:皇帝的家好大啊!怕累着母亲,我们直奔珍宝馆,在九龙壁前留了影,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故宫。
晚上,回到侄儿住处,一见面侄儿就急忙问他奶奶玩的开心不,看到老人幸福的笑脸,侄儿的心才踏实下来。按照事先按排,侄儿给我们买了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票。我是忙中偷闲,有送儿子上学这个因由,才能带上母亲出来玩两天。其间老公的电话不时打来,大儿子也为了腾我这两天时间专门从石家庄赶回来,在家帮他父亲看店,所以我必须尽快回去。也可以了,估计再玩上一天,母亲真要累倒了。
第二天,张曼将我们送上去石家庄的列车,直看到我们安顿好才放心离去。本来票是无座的,侄儿给我们准备了小马扎也忘了带。上车后,看到有个空座位,我让母亲先坐下,竟一路无人打扰,不知是否座位的主人看到是一个老人在那坐着不好意思过来还是怎的,在此祝福一声:好人一生平安!
火车到达石家庄站,我们下了车,又买了石家庄到晋州 的票,便领着母亲走进候车大厅 。新盖的石家庄火车站宽敞,整洁,高端,大气。老妈边走边啧啧感叹:太好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这次真没白出来,真是开了眼了!
十一点二十,我们坐上回家的列车,十二点整,踏上了家乡的土地,至此我认为:圆梦之旅,完美收官!
离这次出行一周以后,我给母亲打去电话,听到了电话那头母亲开心的声音:外面真好啊!我回来给你爸讲呢!你爸也高兴着呢!别人都说你爸傻呢!这么好的机会咋不一起去呢!我听后,心头一酸,忙说:有机会呢!你孙子、外甥都在北京,以后还少的了去?记得多锻炼身体,我还领你们去!
是的,母亲和父亲已经是走过金婚的人了。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已经让彼此很依赖。假如 再在一起游玩,依旧硬朗的父亲一定会牵着母亲的手,就像现在的我,叮嘱她:走慢点,看着脚下·······那时的母亲会不会更幸福一些、开心一些?!这样看起来,我的圆梦之旅似乎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