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房子就有窗,窗是房子的眼睛。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宿舍楼在校园西边,紧挨西院墙。墙外是 一条不宽的街道,街道两旁种着垂柳。我的宿舍在四层,我睡在上铺,靠近窗户。入学选床时,我专门选了上铺,在8个人的宿舍中,感觉爬到上铺自己的床上,就进入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尤其是夏天支起蚊帐后。
刚入学那段时间,晚上睡不好觉,我给爸写信说到这个问题,爸回信告诉我,睡不着的时候不要强睡,可以去看星星,安静一下,慢慢就好。那时的天空,夜晚的确是有星星的。每天晚上宿舍熄灯后,我躺在床上,面向窗的方向,目光穿过宿舍那扇窗,搜寻着窗外的世界。窗外的远处是一片城中村, 城中村矮矮的房屋镶嵌在这座城市中,夜晚家家户户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给夜色平添的几分温暖的烟火气息。在那暗黑色的夜空中,我总能看到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每晚就在固定的地方闪烁着,等待着我,我看着它,彷佛它也在看着我,于是,我感觉到我和它有心灵呼应。那时候我记日记,记得我多次在自己的日记中提到这颗小星星。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会常常在夜晚想起大学时的宿舍,想起那扇窗和窗外的那颗星,我知道,过往的记忆就藏在那里。
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在进出口公司工作过几年。进出口公司在机电厅大楼的二层,我所在的科室是成套设备出口科。我们科的办公室在楼层的最东边,不大的房间中摆了6张办公桌和多个文件柜,桌子上摆着打字机,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脑。我就挤在办公室的最里边,因为我们的办公室在楼层的最东端,自然就靠了窗户。窗外是一颗很高的法国梧桐,夏天的时候,梧桐宽大的枝叶覆盖在窗外,如同撑起了一支绿色的大伞,清凉而又惬意。 有梧桐自然会招来许多鸟,院里没有什么珍贵的鸟,不外乎麻雀,喜鹊之类,鸟儿叽叽喳喳的在梧桐的枝叶间追逐,嬉戏,清脆的叫声听起来让人心中愉快。我时常会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是真的发呆,脑子中什么也不想,偶尔反过神来,就会想到鲁迅先生一篇文章的开场白: 窗外有两颗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 而我的窗外,始终只有这一棵梧桐。去年夏天,我在傍晚骑着小黄车遛弯,鬼使神差就骑到了机电厅的大门口,又看到那栋清灰色老楼。公司早已经从这栋楼中搬走。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栋灰色的老楼,在暮色中它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有些败落,但依然静穆而庄重。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那颗梧桐是否还在那里。
去年春天,我在医院陪爸。爸的病房是阳面,房间内有一扇大大的窗户,每天早上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照在爸的床上。爸卧床一年,无法再看到外面的世界,床边的这扇窗就成了他观望世界的窗口。阳光好的时候,我们会把爸的身体搬成侧卧,面向窗户,这样他就可以看到我们在窗台上养的花和小鱼。花是护工师傅养的,一直开着粉色的小花,虽不惊艳,但却十分耐看。窗外正对着医院的体检中心,有时可以看到新兵排队体检。从窗户向西看,可以看到医院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我每天清晨在医院的道路和花园中散步,这个医院绿化的极好,院中大片的空地上种着松柏,紫槐,冬青,梧桐以及各色花树和花草,引来很多喜鹊嘎嘎的叫着在树林间飞来飞去。我会站在树下用手机录下鸟的鸣唱,然后带回病房给爸听。 我问他,听到小鸟唱歌了吗,爸的脸上露出一点点微笑,点头,于是我就会高兴的亲亲他。中午的时候,我们会把爸摇起来,让他坐着看一会电视,护工师傅给爸去用粉碎机把饭准备好,然后用鼻饲管给他喂饭,每次让他吃之前,我们都会告诉他,咱们开始吃饭啦,并且给他报上都吃什么,爸每次都认真的听并郑重的点头。而我就坐在窗边,一边看着爸,一边吃饭。午饭后,我会陪在爸的身边,放着舒缓的音乐,握着爸的手,哄爸睡觉。中午和煦的阳光温暖地抚摸着房间中的一切,伴随着音乐弥漫在病房每个角落,那一刻是如此温馨的令我怀念。
一年后,春天依然如期而至,而爸却在春天到来之前先走了一步。对于我,在度过了那段至暗的时光之后,我感觉爸一直都在,他一直都陪着我,或者说我一直都陪着他,不曾分开。我房间中那张黑色的小方桌是属于爸的,爸每天就在那安静地,微笑地看着我,他的面前,有他爱吃的糖果,白色的小花,还有绿色的吊兰。而我,就常常坐在爸对面的小圆桌旁,凝望着窗外变换万千的天空,在心中默默的和和爸念叨着生活中的琐事,也求爸保佑,保佑我明年回去能见到健康的老妈。我坐在窗边,彷佛一年前坐在医院的窗边,爸的相片在我的对面,如同一年前爸躺在我身边的床上。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窗外的世界依然很大,充满了诱惑,还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