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首付付清之后，下一步就等银行批下来贷款，把钱转到业主账户，然后他们就可以办过户、拿房本了。中介说虽然现在银行收紧了贷款，但个人征信没什么问题的话，一般一个月就能批下来。

张晓洁五月就看过她和小王的征信，她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小王只有两年前的一次信用卡逾期记录，中介说不会影响。

所以现在只需要再准备过户时的土地出让金和契税两万多就可以了。小王很自信，说咱俩现在还有将近两万，除去生活费，下个月再发了工资，两万多就凑够了。张晓洁做好了这个夏天不买新衣服的准备。

可是到了七月，她收到银行信贷员的电话，说小王的手机无人接听，需要转告他，他有一笔近期的小额贷款没有结清，必须结清并更新征信后才能继续申请。

张晓洁一下就慌了，问对方：可是我五月份查征信报告，没说有小额贷款的事啊。

对方很肯定：征信系统全国联网，你先问问小王吧。如果结清了就让贷款公司尽快更新征信系统。

张晓洁立即微信了小王。

小王说：是有一笔，但是已经结清了啊。

张晓洁很疑惑：你什么时候贷的款？

小王说：就最近

“你贷款干嘛？”

“你别问了”

“是你爸妈要用钱吗？”

“不是啊，我自己用”

“你自己用来干嘛”

“你别问了”

张晓洁更加疑惑。小王为人坦诚踏实，从来没有背着她的事，也没有大额开销，为什么要去做贷款呢？

她实在想不通。

下班到了家里，她继续问小王，小王说“就当我自己的秘密行不行”

她看他的眼神很着急，越发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你爸妈或者其他亲戚需要钱，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你就当是我爸妈需要钱吧”

“那就不是给你爸妈了啊！你到底为什么贷款啊！”张晓洁已经急了，在这种每一分钱都很重要的节骨眼上，除了父母和亲人生病，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去贷款。

小王也沉默了，看得出来他非常不想说。

张晓洁脾气上来，问他“你说啊！！”

小王说“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一般这句话接下来的答案都会让人很生气

见张晓洁并没有不生气的意思，小王低着头说：前段时间我一个一直炒股的同事说有个股票一定会涨，让我一起买，我就把准备过户用的钱拿去买了一点股票。结果赔了。

张晓洁感到一股火窜上来。她劝自己要理智，不能爆发。于是她问小王：你也学过金融，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财务状况不适合做股票这种有风险的投资？

小王说：我以为肯定能涨一点，到时候咱们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你没想过跌了怎么办吗？”

“我错了”

还能怎么办呢？还能怎么指责他？事已至此，只能告诫他：以后一段时间，咱们还是会很穷，在穷的时候，咱们承受不了有风险的投资，最多只能做一点回报率很低但是没有风险的基金或者余额宝。你明白吗？

小王说“你的理财观念太保守了吧”

张晓洁反驳他：我保守？！我为什么这么保守？还不是因为没钱吗？我如过有闲置的钱，我也去买保险买股票买基金买房产啊！

小王看她急了，赶紧答应她：听你的，没有闲置的钱的话，再也不买股票了。

张晓洁努力克制了自己的脾气，说“那好。那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不要有第二次了”

然后又问：那还了贷款，过户的两万多怎么办？

小王说：我再找同学借吧。

只好这样。

小王去洗碗了。

张晓洁心想：这是第几次因为钱吵架了呢？日子是怎样变成这样的？

她想起那些苦口婆心教育女儿“一定要嫁个条件好的”的那些妈妈，她上学时还觉得势利，现在只恨自己的妈妈没有给她灌输这样的道理。

她想想以后，只觉得还有更多的艰难在等着她。

于是她又一次没忍住，哭了起来。她身上的家居服已经穿了四年没舍得买新的，脸上和头发上还有刚刚炒菜时的油烟，全身唯一的首饰是那对淘宝59包邮的耳钉，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过穷日子了。

小王赶紧从厨房出来，抱着她哄：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我错了我错了。

她更伤心了。

人是自己选的，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

要分手吗？要及时止损吗？如果分手，父母出的首付钱怎么退回来？现在这个租的房子怎么办？谁留下？谁再去找房子？留下的话一个人根本付不起房租，同学们都结婚了或者有固定对象了，跟谁合租呢？一时半会找不到合租的话，怎么办呢？

对穷人来说，连分手都太奢侈。

张晓洁觉得自己被困在笼子里了，而且笼子门是被自己锁上的。她想起那些嫁的好的女同学，在心里骂自己：谁叫你这么天真这么蠢的！

晚上她和小王都没有那么快睡着，不过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只好麻痹自己：早点睡吧。

三十二

硬着头皮往下过。

小王联系了贷款公司催他们更新征信系统，又找到了肯借钱给他的朋友。

过一天算一天吧。张晓洁想。不然再找一个聊得来的对象太难了，重新开始相亲、了解、培养感情，想想就烦。

到了七月中下旬，征信系统仍然没有更新。房主等着用钱，催他们说：我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我们这里最近房价一天一个样，愁死了。

张晓洁也没办法，只好安慰她：我们也着急，已经在催征信了。只能等一等。

七月底，又到了调薪的时间。结果下来，10%。——鸡肋一样的涨幅，又一个生活的暴击。张晓洁已经懒得去想。她最近两三个月明显感觉自己没什么激情，白天看着那些打了鸡血一样的同事，她心里好生羡慕，但自己就是怎么都提不起劲，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七月底八月初的北京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是家庭型游客最多的时候，地铁里各种熊孩子出没，大喊大叫，人少的时候还跑来跑去。张晓洁看着他们，心烦得很，她想：以后一定要奋斗出一套学区房，让自己的孩子跟有教养的孩子在一起学习。

可是按照目前的状态，恐怕自己的孩子只能跟眼前这种素质的孩子在一起上学吧。

回到家开空调做饭吃饭收拾。忙完之后小王和她开始看书。

她想起上次闺蜜聚会，女生们聊起来夫妻生活频率，大家都表示一个月也就两三次，完全不是想象中的二十多岁年轻人的频率。要么忙，要么累，要么没心情。

就像今晚，尽管他们最近工作都不太累，但没有任何亲密的念头。到了十一点半，他们关灯躺下，例行地抱了抱，亲了亲，然后各自躺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