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走了,今年刚刚三十七岁的她就这样在睡梦中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体还有温度,嘴角还带着微笑,不知是不是能感觉到,她离开时,穿的竟然是那天我和她一块逛商场时,她一眼看中并买下的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鹅黄色的长裙,上面还有好多星星,子衿第一眼看见时,眼里都是光,自从生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脸上有了笑,我问她是不是喜欢,她有点羞涩的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子衿,喜欢的话,我买给你,我想你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还是不要了吧,好像从结婚以后,我就没有再穿过裙子了,你看我皮肤太差了,也不趁这颜色,咱们走吧!”子衿拉着我的胳膊,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件长裙,落寞的走开了。
子衿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太瘦了,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能把她吹倒一样,子衿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已经是淋巴癌晚期了。
“子衿,你坐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我扶着子衿慢慢坐下。
“嗯,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子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去帮子衿买了杯她爱喝的珍珠奶茶,又特意去了那家服装店,把那件长裙买了下来。
“子衿,给,你最爱喝的珍珠奶茶。”我把奶茶轻轻递到子衿面前。
“彤彤,还是你最疼我!”子衿突然抱住了我。
“子衿,你怎么了?”我一时愣住了。
“彤彤,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去到另一个世界?还会不会有来生?”子衿声音有点颤抖。
“子衿,咱们不要下辈子,只求这辈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说了,别忘了你还有儿子,翔儿今年十八岁了吧?已经是男子汉了,你这一路走来,那么苦,那么难都挺过来了,接下来,该享福了,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知道吗?”我望着眼前被该死的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子衿,眼中不自觉的都是泪。
“彤彤,知道吗,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翔儿,只不过,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因为我终于撑到了翔儿成年的这天,就算走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知道吗,太苦了,也太累了,真希望哪天能睡一觉,就那样永远离开了,没有痛苦,没有临死前的绝望。”子衿幽幽叹了口气。
“呸,呸,傻瓜,说什么呢?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以后等到老的走不动了,还要互相搀扶着去公园找老头跳广场舞呢,所以,子衿,你记住了,我不许你再说这些话!”虽然知道子衿会在不久的将来永远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就是不能接受,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守着他,用尽一切可能维持她的生命。
“子衿,看看,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把装着长裙的袋子递给子衿。
“彤彤,你送我的礼物?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子衿有点疑惑的接过袋子。
“打开看看,看看喜不喜欢!”
“啊!长裙!彤彤,你怎么买回来了?”子衿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
“那么些年的闺蜜了,我能看不出来你心里想的什么吗?”我轻轻捏了下子衿的脸。
“彤彤,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更谢谢你在我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陪着我,说句实话,我没有遗憾了,只是,彤彤,我还想拜托你件事。”子衿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子衿,这是……?”
“彤彤,我们家翔儿虽然长大了,可是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是我自己带着他,所以,我想把翔儿托付给你,他今年大一了,等他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可以挣钱时,你就不需要再问他了,这张卡里的钱,是我这二十年里一点点攒的钱,等我走过以后,翔儿大学里的生活费,还有其他的费用,你就从这张卡里出,要是有剩余的,就当做你照顾翔儿的辛苦费。”子衿眼里满是期待,我知道,翔儿是她最大的牵挂。
“子衿,卡自己拿着,你是翔儿的亲娘,只有你能照顾好他,其他人,谁都不可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子衿紧紧搂进怀里,眼前这个女孩,是陪伴了我将近四十年的闺蜜,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子衿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我成年时的闺蜜,在我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嘴角含笑,心地善良,乐观开朗的女孩,子衿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我以为她会一直快乐下去,直到遇见了他,那个她第一眼见到就决定托付终身的男人,本来以为这个男人会让子衿幸福,会把她宠成公主,结果……
小的时候,我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四岁之前,我好像都没什么朋友,而且经常被同龄人欺负,直到子衿出现。
那次,住在一条胡同的两个比我稍微大点的孩子,又挡住了我的去路。
“喂,我们看上了你头上的发卡,把它给我们!”眼前的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双手插兜,威风凛凛的站在我的面前,嘚瑟的向我示威。
“不行,这是外婆还活着的时候买给我的,谁也不能从我手里夺走!”我从出生就被父母送到了外婆身边,在我心里,外婆是我最爱的人,她生前买了这个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发卡,这是外婆留给我的念想,谁都不能动。
“你这丫头是不是想挨揍,我们看上了,那是看得起你,你这从乡下来的野丫头,真的是什么规矩都不懂!”那两个孩子伸手就要从我头上拽下发卡,我死命护住,可是我又怎么能抢的过她们,眼瞅着她们把发卡从我头上狠狠拽下,扬长而去,我只能蹲在地上,一边揉着被她们拽得生疼的头皮,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你们给我站住,抢跑了别人的东西,就想走,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就是这个时候,子衿出现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学会了反击,学会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子衿把发卡从她们手里夺了回来,当然,为了这个发卡,她头发乱了,手受伤了,脸上也弄得像个小花猫。
“给,别哭了,以后别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学会反击,懂吗?要不然,你会一直受伤的!”
我听话的点了点头,望着她狼狈的样子,不知为何,我竟然乐得笑了出来。
“呦,不哭了啊,那就一直笑,不要那么懦弱,懂吗?对了,我叫子衿,以后我罩着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我叫彤彤,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我朝子衿伸出了手,就这样,我的世界从此多了一丝温暖。
与子衿携手走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到大学毕业,由于所学专业不同,所以我们应聘到了不同的公司,可是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
22岁那年,子衿恋爱了,和公司的同事,那是子衿的初恋,也是子衿唯一的一次恋爱。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太好,总感觉不值得子衿托付一生,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可是就是这第一次见面,我也才知道,子衿已经决定和他结婚了。
瞧着子衿笑颜如花,我当时竟然感觉,也许自己想错了,现在的子衿那么开心,相信以后也会很幸福的,就这样,子衿的婚礼上,我是唯一的伴娘,子衿的新娘捧花也只丢给了我。
婚后的子衿,开始确实很幸福,可是慢慢地,她发现新婚还没一个月的老公,就开始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的时候,不是喝的烂醉如泥,就是一身香水味,子衿开始时,只是心疼老公每天忙于应酬,可是后来开始彻夜不归,手机总是打不进去。
那天,我休班,买上东西,敲响了子衿家的门,等了好一会,子衿才把门打开。
“子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望着眼前的子衿,我才终于知道,她最近一段时间,过的有多不好。
“没事,彤彤,我怀孕了,胃口不好,所以才显得脸色差吧?”子衿轻轻抚摸着肚子。
“真的吗?子衿,这么说,我要做干妈了?”我兴奋地围着子衿转了起来。
“是啊,彤彤,看把你乐的,你也该早点找个合适的,把自己嫁了!”子衿宠溺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才不要呢!子衿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要和你一起把他抚养长大!”我拉着子衿的手。
现在的子衿已经变得特别安静了,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子衿,你老公呢?”按理说,自己老婆怀孕,老公应该陪在身边啊,最起码刚开始几天,要请假陪在身边吧?
“他……他公司有事!”子衿支支吾吾的说道。
“子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和子衿之间从来没有秘密,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就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我。
“我……彤彤……我……他,他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子衿低头小声哭了起来。
“什么?这个混账玩意,他现在在哪里?”此时心里一股火冲上了天灵盖,似乎认识子衿以来,我们的性格就发生了转换。
“没事,彤彤,咱们不管他,我已经习惯了,不管不问,我现在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子衿脸上云淡风轻,似乎真的放下了。
“嗯,子衿,咱们好好的,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记住,无论任何时候,我彤彤都是你们娘俩的避风港!”
“彤彤,谢谢你!”
子衿生产的时候,他那混账老公仅仅来看了一眼,婆家人一个出现的都没有,坐月子时,白天子衿一个人看着孩子,晚上下班,我就能帮忙看一下。
孩子一岁的时候,子衿提出了离婚,可是那混蛋一家就是不愿意,而且还恬不知耻的提出,要是离婚也可以,孩子不要,但是要结婚时子衿父母陪嫁的那套房子。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结婚以来所受的委屈,子衿一个字都没提过,就这样一个人撑着,现在,她一刻都不想撑下去,子衿没有丝毫犹豫,房子可以给他,孩子归自己,但是从此以后,再无瓜葛,那一家乐得合不拢嘴,既不需要养孩子,还能平白无故得到一套房子,至于女人吗,以后咋不能娶?
就这样,子衿净身出户,带着孩子搬到了我住的地方,可是要强的子衿硬是塞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年的房租,原来,结婚那会,父母怕她受委屈,就偷偷给了她一笔钱,我不愿意要,可是始终拗不过子衿,也只能暂时收下,帮她暂且保管着,毕竟以后花钱的地方太多。
两年后,我也结了婚,搬到了丈夫家,所以原来住的房子,也就留给了子衿娘俩,孩子大了些,子衿把他送到了幼儿园,自己找了两份工作,拼命挣钱,她说,她要把买房子的钱攒够。
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平日里,由于需要照顾孩子,所以与子衿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虽然不能经常见面,可是心里都记挂着彼此。
时间过得很快,我与子衿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慢慢变成了三十多岁的孩子妈妈。
最近一次见子衿,是两个孩子快要参加高考的时候,那么多年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叙叙旧,所以趁着有机会,我和子衿便又坐在了一起。
子衿比以前更瘦了,岁月在子衿脸上刻下了太深的痕迹。
我问她,最近过得好吗?她说挺好,孩子听话,也终于存够了钱,给孩子买了套房子。
我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太好!”子衿缓缓地说出来三个字。
“怎么了?”我心里突然沉了一下。
“淋巴癌晚期。”子衿悠悠的说着。
“怎么可能?一定是医院误诊了,你那么年轻,再说了,平常又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可能!”我几近歇斯底里。
“彤彤,我去过两个医院,得出的结果都一样,医生说这个病其实要是能够及早发现,及时治疗,可以得到控制的,可是,我觉得不舒服时,已经晚了,癌细胞扩散,晚期了!”
“不可能,不可能,子衿,你听着,我现在马上回家,让我老公帮忙联系国内最好的肿瘤科医生,如果再不行,咱们去国外治疗,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有我!”我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拉着子衿便要离开。
“彤彤,冷静点,你听我说!彤彤,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想想那么多年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终于撑到了儿子长大,以为苦尽甘来,自己也能享享福了,谁知道老天又给我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彤彤,我累了,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也给翔儿一点爱。”子衿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子衿,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要坚强,要创造奇迹。”
子衿的儿子翔儿上大一了,这天我陪着子衿送翔儿去学校,因为子衿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了,可是又怕儿子看出来担心,所以我便一直搀着她。
“翔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记住,你是妈妈的骄傲,也是妈妈的未来和希望!”子衿伸出手依依不舍的抚摸着翔儿的脸,似乎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妈,您放心吧,翔儿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妈的好儿子,翔儿哪,彤彤是你干妈,那就和亲妈是一样的,知道吗?以后,要像孝敬我一样孝敬彤彤干妈,记住了吗?”
“妈,这个翔儿也记住了!”翔儿乖巧的望着妈妈。
目送翔儿进了校门,子衿再也抑制不住,低头啜泣起来,不一会儿又剧烈咳嗽起来。
“彤彤,能陪我逛逛吗?”子衿突然对我说道。
“当然可以,我的公主殿下。”为了逗子衿开心,我装起了绅士的王子,果然把子衿逗乐了。
我们走了一会,子衿便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所以我便扶着她来到了商场,也就像我开始说的,子衿交给了我一张卡,她存了一辈子的钱都在里面,这是她对儿子全部的爱,其实仔细想想,要是子衿当初嫁对了人,或者病刚开始及时发现,得到有效治疗,也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把子衿送回家,我要给她买点东西吃,可是子衿说她累了,没什么胃口,想睡觉了,所以我也只能先离开,离开时,又叮嘱了子衿好多事,并与她约定好,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给她熬粥喝。
子衿笑着把我送出了门,看着我走了好远好远,突然冲出来,一把抱住我,冲我说了几个字:谢谢,谢谢你!然后又离开了。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第二天来找子衿的时候,才知道子衿已经永远的离开了,穿的还是我昨天晚上送她的那件鹅黄色长裙。
子衿带着翔儿与我对她的爱离开了,她带着微笑走了,子衿的一生太累了,如今,终于解脱了,如果有来生,希望她能别再过得那么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若有来生,你一定不可以走在我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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