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每一个程序猿的日常一样,我敲下最后一个键,揉揉发酸的眼睛。苍天啊,这BUG可算是改好了,也别想洗漱了,赶紧先睡去吧。
赶工的时候喝了太多咖啡,倒没对睡眠产生什么影响,毕竟对一个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的程序猿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一秒钟进入昏迷状态。但是这玩意儿对肾的作用就比较难控制了,中枢接收到肾脏发来的红灯信号以后,我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走到卫生间放了水,全程尽量把自己维持在半睡眠状态,以便在接触到床的一瞬间就能恢复挺尸状态。
啪。
鞋尖传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在安静的夜里就显得特别突兀。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这么一来,我的睡意也维持不住了。
坑爹啊,连轴转了三天,搞得神经都衰弱到这个地步。
我一边哀叹,一边捡起刚才踢到的东西。借着还没关机的笔记本发出的悠悠蓝光,死命对角了三十秒,才看清了这是个啥。
一包拆封的饼干。
口子拆得不是很平整,里边还剩下半包,刚才被这么一踢,碎屑都被带着撒到了地板上。
当时我就斯巴达了。
虽然我们程序猿的公众形象比较不修边幅,但是作为新世纪的码字机,我一小鲜肉对自己的家居整洁还是有底线的。衣服可以乱扔,袜子可以不洗,这种招小强的东西却是绝对不可以出现在卧室里的!更不要说开封以后放在床边了!
想也知道,这必然是程源留下的。
这家伙一出门人五人六的,穿得比公司哪一个都骚包,还老喷什么韩流明星同款古龙水。上回我去他家拿一文件,进了客厅我差点没逃出来。白瞎了这货一副好皮囊,家里居然到处是没扔的泡面和拆过的薯片,在这么个潮湿多雨的城市,他也不怕全给霉了。
我这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也睡不着了,一看手机才两点,就给他戳了个电话。一接通,那边和深夜时段画风完全不符的满满活力简直要通过4G网络传过来。
我其实也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想好说点啥呢,就随口问他是不是在我家吃完东西乱扔了。想也知道,这货马上一口否认。
“我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吗,周衍,我跟你说你这可是侮辱我啊。赶紧的,六号大街疯子烤串儿,哥们儿点了两桌羊肉串正吃不完呢,给你五分钟啊。”
我按了按太阳穴,回他:“今天不成,改了三天BUG刚躺下呢,跟你一打电话脑仁又开始疼,我还是再回去睡会儿啊。”
“嘿,真巧了,小周周,我刚学的按摩,你速度点过来,哥哥给大保健走一套。”
“滚球,我说真的呢。”
“我也说真的呀。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雯雯有意见?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我这脑袋一抽一抽的更疼了,“不是,她出差呢,下午回来。”
“那你怂个啥,快来快来,不然下礼拜给你加KPI啊。”
对,这混球还是我领导,这才是最让人心塞的故事。
还好六号大街离我家不远,虽然是有点头疼,但是还不至于撸不了串,我顺手拿了钥匙,骑上老爷车,很快就到了疯子烤串。
程源这货居然真要了两桌羊肉串,脚边还放了一箱啤酒,看见我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拉着我就吹了半瓶。
我问他:“几个人啊,吃这么多?”
他露出个骄傲的笑脸,“这点东西,还不够哥哥塞牙缝的。”
我心说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跟这神经病没法正常交流,上手就拿了一串羊肉。结果刚吃没过十串,居然倒霉催的下起暴雨了。我跟程源从马路边上转移阵地到店里,不知道怎么的,空间一变小,我不但头疼没好,竟然还气闷了起来。
这下我确定,我这衰人肯定是加班的时候没注意,染上感冒了。为了身体着想,肉可以再吃点,酒是不能再喝了。
程源一见我不肯喝酒,脸就垮了。我只能找个理由,说方雯雯让我少喝酒。
果然,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你上回不是说她一个礼拜没回来嘛,这次是真要分手了嘛,怎么一秒又怂啦?”
我摸了摸他的狗头:“你这种单身狗不懂。”
其实我倒真想过和方雯雯分手来着。这女孩儿怪,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一秒也不能离了她的视线,却又间歇突发狂躁,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一下午,就指着我说“你别过来让我静静”。
这么无缘无故的,我才想静静呢。但是毕竟她对我好的时候简直让我觉得是圣母降临,我对她的依赖,让我根本没法说分手。
想到又出差半个月的方雯雯,我心情更加低落了。人一生病吧就容易脆弱,包括心理和生理的,我只觉得喉咙一紧,一大口带着羊肉膻味的胃酸就泛上来,对着地板就呕出了一小滩没消化的胃液。
程源脸色大变,赶紧过来给我顺气。我倒觉得还好,看来是病得急,就是这烤串没法再吃了,我刚说了,我还是有点卫生癖的,看见这么一滩,哪儿还吃得下。
雨停了,程源结完账扶着我出门,我才觉得这次的病可能有点严重。我开始有点发抖,胃液一股一股往上涌,根本没法控制,反酸的感觉让眼睛条件发射地流出生理眼泪,程源那花衬衫是毁了,一肩膀都是我的杰作。
还好他这人不讲卫生,换我肯定忍不了。
好不容易走到马路边上,我一看就傻了。我那老爷车不见了,得,给偷了。
我凄凄惨惨地看向程源,说:“咱打个车吧,我的老爷车刚停这呢,看来是被偷了。”
他惊讶地看了看我指的地方,又转回视线查看了我的情况,说:“那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我点点头,我的确该去挂个急诊。
挂了号是三点,值班医生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强撑着给我做了初诊,开了单子验血。程源陪我到化验室,这会儿啤酒后劲上来了,脸色青白地奔去厕所。
半个小时以后拿了验血报告回急诊室,医生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这会儿已经完全醒了过来。看了报告,神情特别严肃,说给我安排个床位,要再观察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得了啥严重的病啊,还整上床位了。
医生当然说没大事,程源估摸着也被吓着了,一点笑容都看不着,二话不说就办了手续带我去了住院部。
我心里忐忑,可是一碰着床吧,不知该说生物本能太强还是心太大,居然又睡过去了。
听见耳边嗡嗡的好像有人在说话,我在极度的胃痛和头疼里强撑着醒来。
坐在床边的背影很眼熟,应该是刚见过的,他感觉到我的动作,转过头来。这脸,哦,是程源。他一转过来,我才看见他面前还站了个人,个儿不高,面容清秀的女生,是方雯雯。她肯定出门很急,连妆也没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她一看我醒了,表情非常着急,上来就给我一通没头没脑的检查,居然连眼睛都红了。
我心里一酸,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她看着我笑了笑,突然又变得更加悲伤,一头扑到我怀里,我一下没准备,被撞得眼冒金星,大脑都晕眩了起来。
我忍着这一股浆糊感,安慰她:“好了,雯雯,我没事的。”
她抬起头来,泫然欲泣,问我:“你没有想起我是谁吗?”
什么意思?我更加一头雾水,无法理解她的话。
她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张卡放到我眼睛前。我调整焦距一看,这不是她的身份证?雯雯长得漂亮,没想到身份证照片还挺土,我刚想嘲笑她一下,就愣住了。
不但愣住了,而且全身迅速冰冷。
我看到,这张身份的姓名一栏上,写着三个字:曹白桦。
我想要动用脑子,却抵不过那一股浆糊,徒劳地摇了摇头,依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求救地看向程源。他脸色也很不好,又递了一张身份证过来。我接东西的手都在抖,把卡拿到眼前,看到一张苍白的大脸,比现在的我胖一些,是我唯一一张的身份证。我缓缓把视线往左挪。
姓名栏上,也写着三个字:秦方仪。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我不懂啊!
程源带着那种奇异的表情,问我:“想起来了吗?”
我不回答。他继续问:“还觉得自己是周衍吗?”
我还是不回答。
他俯下身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甚至有些沙哑,“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周衍。”
脑子里一时间响彻雷霆万钧,悍然拨云见日。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第一次。
我今年二十五,这是我第五次恢复神智。
我叫秦方仪,六岁的时候,妈妈忍受不了家暴,把爸爸杀了,然后自杀。亲眼目睹的我精神崩溃,跳进了河里。我的朋友,周衍把我救了上来,自己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水底。从那以后,我成为了周衍。
周衍喜欢方雯雯,邻居家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一生只喜欢她。
程源说,他见过两次我清醒的样子,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有一辆年岁长久的老爷车,而我根本不会骑车。有这辆车的,是周衍。
逃避现实的梦,总是要醒来的。
——我从床上翻身坐起,看着天花板,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凌晨两点,距离睡下不过一个小时。
我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梦啊。
——哪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