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不用枪的么!”我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几乎快要成了喊。
“嘘——!你他娘的要死啊!这他妈的是枪么?!给老子死近点好好看看!” 二土匪被我突然的喊叫吓得一哆嗦,手上握着的一把粗筒手枪差点掉在地上。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却并不妨碍把里边包含的气恼和埋怨顺利的传达给我。
那确实并不能算是枪,而是一只无扳机护圈的57式26毫米信号枪,乌黑的枪管看起来很结实耐用。三年作训的时候,我也学用过这玩意儿,当时觉得它如果再大一点儿,几乎都可以当手持榴弹炮来使用了。
“霍老拐干这事儿,还是他娘的外行啊,他肯定是摸到那个水库里专门放雷管炸药的小房儿里去了。那边不光有人整日把着,连晚上也有电铃警报,门儿一开就响。他那腿脚儿,拐了拐了的,不抓他抓谁!” 二土匪正把自己背包里的水和食物等等全都拿出来,从撬开的大箱子里整盒整盒地往包里装信号弹,最后也不管是红白黄绿什么颜色的弹药了,一把一把地接连抓进去。
“那咱们现在待的这是啥地方?” 我走到窗边,隔着木百叶往外看了看,回头问二土匪。窗外四下安静无人,风雪又紧了许多,吹的窗户扇儿来回嘎啦嘎啦直摇晃,几次我都觉得像是要被人从外边打开。
当大自然的力量遇到人类造出来的东西,总是想尽千方百计要挤进来看看的,就算今天进不来,也总有一天会熬空了你的耐心,任由它闯进来。等它看过了,再把所有的一切变回当初的自然样貌。现在这风雪就是如此。
“这儿在大坝刚开始建的时候,叫个统筹仓库。这水电站建筑和日常工作、生活中能用到的工具、装备、仪器、被服都在这里统一存储了一些。这也是那个从省水利局下来的廖铁生的主意。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用各处去瞎翻瞎找,取用各类物资效率高的很,只要顺着不同类别的货架和箱子按照说明牌去找,就算是个二愣子也能很轻松地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不像那些老么咔嚓眼的国营单位,新职工到岗要工作,同时领用工作和生活物资的话估计少说得让他连跑好几天,他娘的得跨城镇跑好几个部门开证明,再跑好几个服务处分别领东西,累都要累死,这个廖站长啊,真他娘的有招儿!”
二土匪已经在就地打包别的东西了,几挂尼龙安全绳、绳扣、防毒面具,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不知道都弄了些啥。雷管他居然在这儿也翻出来了两大包,足有30来根,让他傻乐了半天。他把这些东西用几床新棉被包裹着,麻利的打出了好几只行军背包样的大行李包。我上手拎了拎,很重。
“你打包这么老些干啥呀?背着它怎么把霍老拐弄出来?死沉死沉的!”
“贼不走空,你信我的,咱们拿了这些东西,以后肯定用得着。眼前这情况,估计咱回去之后就得想办法逃了!你在这待着,我把这些运回甬道里就回来!”
是的,霍老拐身上的疑问是在109的最后一个疑问,其他的都已经随着兵工厂的撤离以及何立安带着丘老九远跨国境线跑到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雅库茨克”去了。按照之前的所见所遇,109和他们都没有给我们两人下过任何通知,只有丘老九写的那封短短的信和那份莫名其妙的电报,这绝对不是平常的信号,难保不会有什么危机在向我们不断靠拢!等见到霍老拐,不管能不能了解到一点儿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那之后,我们肯定也是要想办法跟到那儿去的!如果再继续被动下去,没准儿换来的是个死路……
二土匪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运了不少东西过去,最后一趟觉的实在没啥可拿的了,居然又捡了了一些劳保防护用品,水壶、手套儿、大坝最初的建设工人用的那些简易炉灶等等杂七杂八的也都拿了去。好像这件房子里每个类别的物件不都拿上一点儿,他就心里不踏实一样。真应了他刚从我家地板进入甬道时说的那句“这条道儿早就惦记好久了”。
看着他最后一次从后窗口双手撑着窗台抬腿要翻上来的样子,让我联想起深秋山里那些疯狂收集橡果子的桦鼠子,它们每次都是把腮帮子两侧都塞得满满的才肯起身将橡果子带回到自己的地穴,往往还要选自认为最保险的洞穴搬上几次家,才能最后安心窝下来过冬。
这只“高大的桦鼠子”一条腿刚伸进窗户,脚还没落实,门口的锁头忽然哗啦一声响了起来。
有人来了!正在开锁!!
二土匪人半架在窗框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选择就用那样尴尬的姿势停在原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还在晃动的前门。
我本来是在窗边望风的,后来过了挺长时间啥事没有,想必这破天气,也没人会那么敬业,还愿意顶风冒雪的出来巡逻。看着外边只有白花花的风雪反反复复的敲窗,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不自觉的就放松了警惕,只顾看着二土匪在屋里翻来倒去。
这会儿突然响起的开锁声,几乎就是在我的耳边响起的,也万幸我刚才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二土匪开口说话,不然绝对当场炸了庙,暴露了。
锁头连着一串铁链子嘎啦嘎啦的不停响着,同时响起还有清脆的碰撞和摩擦声。门口的人,应该是拿着一大串各种不同用途的钥匙在挨个试着插进锁眼儿,可是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那一把。那人在外边冻得呵气声连连,能听得出,他越来越不耐烦。
“哗啦!” 钥匙串儿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去你妈的!这有什么好挨盘儿检查的!这他妈的钥匙都长得一个德行,后勤的也不知道拿胶布贴个贴儿……” 那人轻声骂道。
“嘎啦。”钥匙串儿被重新捡起的声音。
“哎呦……冻死了人了这要,谁他妈爱来看谁来吧,自己烤火灌马尿,让爷爷来跑腿……” 门口的人放弃了再找钥匙开门,哆哆嗦嗦的回到自己的来的地方暖和着去了。
举了半天,二土匪的腿,这才落了地。
“差不多了,走!” 他斜挎起一个小包,挥手招呼我。
重新翻到屋外,我们顺着墙根儿往前摸去。前边不远处,跟大坝并行的是一连片儿六七栋红砖长条平房,五间屋子合为一栋。现在,只有第一栋和中间的一栋亮着灯。我们猜想这两栋中肯定有一栋是关押霍老拐的,这片区域二土匪之前没来过,也搞不清功能分布。刚才他们的人查岗巡逻那么频繁,人倒是可以肯定还在水电站,没有被连夜带到镇上派出所去。
地上有一排新踩出来的脚印,大概是刚才想找钥匙开门的那个人的,交错的两行大大的“外八字”,深深的印在雪地上,活像一条农用拖拉机的宽轮胎印子,一路滚向第一栋砖房。
风这会儿刮得越来越急,如果在平地里站直了身子,恐怕都是要被吹倒的。这种天气,暂时不用担心再有人顶风冒雪的出来巡视。
我们两人此刻背靠第一栋平房一侧的房山头儿,小声交换着行动方案——二土匪去眼前这栋房子亮灯处查看,我则从后边绕些路过去,到中间那栋去瞅瞅。不管我们两谁先发现了目标所在位置,都要先回到这里集合再想下一步的方案,约定了不会擅自行动。
如此商定后,二人当即分头行事。
我贴着房根儿,猫腰连窜过几条小路口,慢慢的靠向中间那栋房。
本就很难辨别得清的朦胧月光,被厚厚的雪云挡的更加严实,让房间里那处灯光显得更加昏黄,暗淡。我几乎是手脚并用一起着地,蹑足潜踪的溜到窗根儿底下的,刚要贴着窗角儿探头窥视,里边传来什么人半咳嗽着清痰的声音,有人还没睡!
我赶忙把头又缩回来,慢慢的从脖子上拉下毛线围脖,铺到墙根儿的雪堆上缓缓搅动,让它滚满雪色。那屋里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如果让里边的人刚好看到窗边照出的一块风雪的白色中突然伸出一个黑脑袋来,被发现的几率太高,我不能冒这个险。
滚满了白雪的围脖被我用作了雪地伪装网,整个盘在头上,只在缝里露出两只眼睛。头,被我慢慢的伸上去,小心翼翼的只在窗框里探出半边眼角儿,终于看到了屋里的景象。
这间屋子不大,不过十平米左右的样子。一个满脸刚毅,头发略显斑白的人,肩上披着军大衣,坐在破旧的台案前,正在纸上写着什么。桌上除了一只罐头盒做的笔筒之外,只有一盏黄壳儿塑料台灯陪着伏案的人。看做派,这应该就是二土匪跟我说的那个在船上喊话的廖铁生,那个水电站的大领导了吧。
这是间独屋,没有其他连同旁开的门,并没有看到霍老拐。我决定先退回去,看看二土匪那边情况如何。
侦查这种活儿,在没有看到有人在的时候,动作不管是再怎么小心,自己还总觉得是安全的。可当你看到了有人在,之后再退回来的时候,动作就再怎么小心翼翼也嫌不够了。天知道我是怎样提着砰砰乱跳的心撤回到约定地点的,那可真是连脚底把雪壳儿压紧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让人惊颤不已。这一次我是真能理解钱思婉她们当时在雨林里的捕俘行动中是怀着怎样的谨慎心情在移动了。
二土匪的移动距离比我的短,此刻已经缩在墙根儿等着我了,见我回来,他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 当我凑到身边后,他连忙小声询问。
“亮灯的就一个小屋儿,应该是你说的那个廖铁生在,还没睡,附近没看到霍老拐。你这边呢?”
“我这边儿屋里都是水电站的仨俩人儿,也没有看到。难道他们真连夜把人带走了?”
“不应该,你看看这天气,如果带走了,他们不会安排这么多巡逻值班的人。”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其实心里也不能肯定,只是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到这儿,如果真扑了个空,当真不甘心。现在只能希望是霍老拐还在这片房子的某处。
“我回来的路上看过几个没开灯的房门,都上着锁。这也不能挨个撬开找啊?你小子鬼点子多,快他妈想想!” 二土匪抹了一把吹的满脸的雪沫子。
“嗯……有办法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再看看,马上回来!” 说完我转身弯腰就走。
“嗨——嗨——!你他娘的上哪儿去?” 二土匪夹着嗓子低声叫,伸手划拉了两把没抓住我,连忙起身也跟了上来。
我并没有走多远,只是贴着这几条平房的房山头儿根上都遛了一遍而已。见他始终跟着,就招呼他一起躲到不远的一堆柴火垛后边去。在这个距离,说话要方便的多,不用每次都把脖子像被掐住一样往出生生的挤。
“今天这天儿冷的厉害,这几趟房子虽然不清楚都是做什么用的,哪些住了人,哪些是装东西的,或者是空的。不过想判断出有人的房间其实也不难!” 我把双手插进袖筒,和二土匪面对面的蹲着。
“咋弄?你说。”
“这不像旧社会,就算战俘还得优待呢么不是?这么冷的天,只要有人住的,肯定得烧火,要么有炉子,要么有炕,只要烧火,那房顶的烟囱肯定得冒烟!这不就……” 我说了自己的想法。
“行啊!有门儿啊!如果把你小子扔在旧社会,天生就他娘的是个下山踩盘子摸底儿的山贼!” 二土匪拿胳膊肘怼了我一下说。
如此,除了刚才亮灯的那处,我们又找到了两间没开灯的屋子。靠最后边的这一栋,中间的一间,应该是宿舍,里边不时传来不同韵律的呼噜声,隔着墙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也许有一大排水电职工正躺在烧的暖呼呼的大火炕通铺上睡的正香。不会是在这里的。
还剩下一间,位于二土匪去查看的那间和廖铁生写字的那间中间那趟房儿里,两边前后对夹着,都只是隔了条房前房后的走道儿而已。我们绕到它的窗下,二土匪也学我一样把围脖粘了雪蒙住头脸,悄悄的探头看进去。
原来这里边的人并不是没有开灯,而是只留了个头压得很低的台灯扔在地上照明,也许是靠在椅背上的守夜人嫌灯光太晃眼,干扰他打瞌睡刻意而为的。靠最里边围着火炉子,并排摆着三张床铺,上边都躺着人。中间那一张上的人,显然睡的不踏实,一只手伸在头顶的床栏杆上,总是抓挠着什么。
突然,炉子里的柴火可能烧到了个干树疖子,啪的一下,炸起了一串火星子,让炉膛口的红光猛然间亮了一下子。就是这点光,可帮了我们大忙——中间床铺上躺的那个人,不是伸手挠什么,而是他的手被亮闪闪的手铐牢牢地拷在了床头的木横梁上!
那肯定是霍老拐没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