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我幼时有点怕理发。因为总担心理发师剪下的发梢掉进我眼中。谁人眼中愿揉半粒沙?所以每每被父母带进理发店,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最初,人多理发店少,我习惯了排队候剪,怕很快就轮到我。故总期望理发的小张师傅动作慢点,慢点,再慢点,以致天黑,我就可以不理发了。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每次总能排到被剪头发的时刻,哪怕是天黑了,等等等,父母的耐心彻底征服了我。
理发时,理发师那最初的手动式剃剪,咔擦咔擦,咔擦得我心惊肉跳,因为理发师常常在理发的时候开小差:一边剪,一边与其他顾客(包括我的父母)高谈阔论,天马行空,大到天下事,小到鸡毛蒜皮或毫末之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当时我的小脑瓜被理发师玩弄着,头发被他畅剪着,心却忐忑不安,生怕他扯伤我的头皮……结果是痛就痛了,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
理发师和大人聊天聊得兴致正浓,就会停剪驻足神侃,不经意间扯我头发,驻足畅谈。有时候他们聊得激情四射,十分钟过后,理发师便又三下五除二,酝酿了二十分钟,结果后来几分钟搞定。让我觉得这理发师有点疯狂,有点不务正业。
当然,最后还是得感谢张师傅。因为他收费绝对价格低廉。五角钱,一元钱,一元五角钱,两元钱……我们倒也习惯了他的磨蹭和马虎。
价格在变,发型没变,变动不大。
十岁前,我的发型清一色理成小圆头,就是理发师用一把梳子压着发根,用剃剪把头发狠狠剪掉,几近光头。父母说小孩剪成小圆头经济实惠又好洗。那时的人,好像不大在意发型对个人形象的制约。
慢慢地,经济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理发师赚了钱,买了个鼹鼠形的电动推剪,这下他的生意火了,动作更麻利了。推剪拖着一根长的软电线,在理发师手中飞舞着。他几分钟就完成一个发型。对于老顾客,发型依旧,价格照旧。九十年代,仍收两元。或许是因为价格便宜,或许是因为理发师吹牛好听,他的生意很好。他常常因此耽误了午饭时间,后来患了胃病,还爱咳嗽。我理发时,生怕被他传染了胃病,他一咳嗽,电动剃剪就震动得更厉害,着实令人心颤颤的。
我有些不愿在他那里剪头发了!可是父母说张师傅手艺到家,剪的头发好看。平头,不知有啥好看的?我看是因为价格便宜吧。十岁后,张师傅给我设计了新发型:平头!直到十五岁。
十五岁那年,也许是青春期来了,也许是受港台偶像派影视明星四大天王的发型影响。不在意发型的我开始对镜自恋,滋生了要蓄长发(留十厘米左右那种)的想法。于是,有一次,我就自己去小张发店理发,再也不必随父母一起去理发了。那次,理了个二八开。后来陆续尝试过三七开,四六开,中分,嬉皮士,回到乡下,被村民笑话为“汉奸式”,我的发型我做主,管他村民把槽吐。后来老师不乐意,看不下去全班男生的“汉奸式”发型,怒喝一声“明天给老子全部剪成平头来,不然当汉奸整”!第二天,齐刷刷地,一个个嬉皮士刷的变成了小平头。女孩子们掩嘴笑了,男孩子们颓然囧了。我知道她们其实更喜欢嬉皮士。
十六岁,初三那年,夏季午休时间,我常和小张师傅的妻侄儿一起去他店里看卫视中文台,发现他的生意萧条了,可能是因为街上新开了几家理发店,也可能是因为小张师傅剪的发型少、老套。有一天,我们蹿进他的理发店,发现店门口横着一根木棒,上面挂着一派猪肉,张师傅改行了?没有,他是新增业务了,猪肉后面,理发行当放置墙角,他一边卖肉,一边理发。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可以崩溃你的想象!
果不其然,他理发的生意每况愈下,谁愿意把头让给屠夫理?他有那功夫,你也未必有那胆儿,谁愿意被当猪头整?想想张师傅那带油脂的手,还捉得住头发吗?慢慢的,张师傅理个发被人喊成了张老板来两斤肉!
无独有偶,小张发店左边那家赖师傅理发店也乾坤大挪移,改成了猪肉铺,想想有点滑稽,不过事情确实是那样发生了!
没法,此后我们只好改地方理发,成了江湖发型,人在江湖飘,头发哪能不挨刀,后来在外地求学,我不顾发型了,看到哪家人少就去哪家剪,车站路边大街上,凡是头发长长了,齐眉盖耳,需要理发了,随遇而安任人剪,理发师总会问小伙子怎么剪?我便回答他们你爱怎么剪就怎么剪吧,我相信理发师!不过,但凡装修亮堂一点,设施好一点的理发店价格都不菲:十元,十五元,二十元,二十五元……都有。于是我又开始怀念起小张师傅的价格来,他理发发型大众化,价格低廉化,总不涨,导致由生意兴隆到赚不了钱,再到理发生意做不下去而转行!
随着经济社会在发展,物价子弹飞,发型日新月异,各种发艺五彩缤纷,造型奇特,美不胜收,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一切从头做起。长发飘飘,风骚齐腰。因为发型,小孩乖了,小伙俊了,姑娘俏了,俏夕阳妖娆了!一个个油头粉面,或素颜,发型自然清新靓丽。大家钱包鼓了,心花开了,注重形象,注重生活质量了。花几十,几百,甚至上千元,整个发型,活在当下,不在意下。
上周末,我听岳父说,这年头,市中区和平街有个理发师,理发只收一元。“只收一元?”“嗯,他只收一元!”“那哪天我找时间去会会,活雷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