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树,住在村头左拐第二家。他出生在春天。
从村口路过,骑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车前篓子里放着一瓶烧酒,或是两袋黄酒。有时候肩膀上还会搭着一件外套。拐弯时候若看到有小孩,总会停下来推着走过去,嘴里嘟嚷着,别碰着哦,当心。也不知是和孩子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夏日傍晚,李子树总会在自家门口的井里打一盆凉水,喜滋滋地用毛巾把搓着上身,然后哗的一下往腿上倒去,还不忘踏踩下水花。李子树便就顺势搬个板凳坐下来,吹吹夏日傍晚不那么闷热的风,有路过的左邻右舍就攀谈两句。他总喜欢和村里的孩子们聊天,或吹嘘,或调侃,最得意的莫过于回首死皮赖脸追过的女孩儿。每每讲到此处,他总会停下,左手揉搓着耳朵,感叹道,还好啊,还好没娶过门。李子树没有娶自己当年中意的姑娘,也没有娶任何姑娘。
李子树屋前屋后的葱蒜总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屋子右前方有块2平米大的空地上被种满了太阳花和夜来香,松土、除杂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滋滋的。有只土黄色毛发的野猫喜欢在他的花草里打转晒太阳,起初,他会絮絮叨叨地驱赶,计划着要不要给花地围一圈篱笆。时间久了,他也就随意了,吃晚饭的时候若是心情好,还会从碗里挑口菜扔出去逗猫。渐渐地,猫儿赖着不走了,李子树也就有了个伴儿。
记得一年春天,有人下村里来卖果树苗,苹果、梨子、桃……说得上名儿的果树都有。村里其他人都不信,唯独李子树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乐呵呵地问卖家,这树儿,确定能种活了结果子不。卖家自然满口确认,卖力推销。李子树越听越有劲儿,一下子买了好几株。他兴致勃勃地在自家院里挖坑种树。几年下来,那棵所谓的苹果树只长个儿不结果子,其他的,除了屋脚那棵樱桃树,都没养活。这棵樱桃树,先是勉强活着,渐渐地有了生气,第三年竟结起了果子。樱桃结得不多,鸟儿还会盯着一熟就啄掉,但李子树总会细细地洗好每一颗,谁家小孩路过,他总会炫耀式地端出来,分给孩子们,满是嘚瑟地说,这是他种的樱桃。
李子树喜欢笑,整天乐呵呵的。但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听村里的大人说,他父亲走的那天是个凌晨,李子树当场昏厥过去,自那之后,他整个人变得说不上来的奇怪,开心的时候大笑,喝多的时候大哭,偶尔还会上演要死要活的戏码。
村里人说他魔障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自行车车篓里的酒越来越多,骑车速度也是比之前快,雨天也不见他穿件雨披。他依然会在夏天用井水冲凉,却再也不和来来往往地人讲笑。
村里的孩子再也没吃到过李子树洗好的樱桃。每年樱桃成熟之际,总有调皮的孩子会偷偷去他家屋脚摘几颗。会看到那只土黄色毛发的猫,懒洋洋地躺在花草里,无关世事地打着哈欠。
樱桃一次又一次地结,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们也都渐渐长大出去读书了。以后的每次假期回来,好像再也没见过李子树,就这么消失了似的。听大人们说,有那么几次,李子树说自己难受,但是谁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了。村里人每每谈到此,语气神情里满是同情与担心,除此,就是可惜与疑惑,他到底怎样,去了哪里。
然后,猫儿也不见了,屋前屋后的杂草开始长出来。每年樱桃成熟时,也没有孩子们去屋脚偷摘了。我想,李子树的不快乐,或许并不仅仅始于他父亲的离开,只是再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不知道我们童年时候的李子树去了哪里,是否依旧笑呵呵。
希望他的那颗樱桃树,长势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