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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贞皇十五年亥月初三,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羽苍城城主岚鹰在虞国都城霸都遇刺,重伤濒危。
是日酉时一刻,岚鹰之子岚让尘携七百青羽军奔袭四个时辰,至霸都城南五里处安营扎寨。
守城主将萧子规如临大敌,派副将林牧屿飞马叩营门,质问岚让尘可知“贞皇未召而兵临城下”之举是为反叛之行,催其速速退去。
紧握青雨枪的岚让尘无动于衷,只一言回之:“子夜花间一醉,尽杀满城金甲!”
林牧屿自然懂得岚让尘此行所为何事,并未多言便勒马回城,将岚让尘之言如实禀报萧子规。
自林牧屿出城时,已过半百的萧子规便立于城墙之上,遥望青羽军军营所在,此时听到林牧屿汇报,萧子规面色铁青。
几乎同时,另一位副将言廷晔自宝华殿传讯而归:“禀报将军,贞皇陛下口谕,若来敌入侵,不必再报,悉数将其立斩于朱雀门下,以捍国威。”
萧子规接下口谕后,愁眉不展,思虑片刻后,方才问道:“岚将军现在何处?身体如何?凶手可曾抓到?”
林牧屿与言廷晔相视一眼后,言廷晔回道:“禀将军,据末将得到的最新情报,岚将军尚在林丞相府中,至于岚将军伤势,听闻他一直昏迷不醒。”
“凶手呢?”
林牧屿心中有些惊诧,来自悬丝门的三名刺客不是横死当场了吗?今日早朝后他亲眼见到那三名刺客在枫林路被贞卫军统领言清云就地正法,难不成还有变数?是了,横死当场的刺客都是摆在桌面上的牺牲品,幕后主使才是需要关注的,江湖与朝堂向来是绑定在一起的,而萧将军所问之凶正是幕后主使,这也是岚让尘想要的结果之一。不出意外,真正的凶手是朝堂内与悬丝门勾连的某位大人物,可一天之内抓出死人背后的牵丝人,哪有那么容易?
“凶手背后的人,剥丝坊目前毫无头绪。”言廷晔对此也无可奈何,他很想查出幕后黑手,甚至心中有了两个怀疑对象,但没有确凿证据的怀疑,只能停留于想法上。
“剥丝坊?别指望了,即使他们能查出来,怕也来不及了。”萧子规瞥了一眼青羽军,问了现在的时辰,便带着林牧屿直奔丞相府而去。
②
驾……驾……
两匹骏马并排飞奔在云依山的河边驿道上,掠过的尘土被风儿卷起,一一扎进了云依河水。
都说姑娘应在闺中,却不见林家之女摘下发簪,束起长发,手持一柄盛雪剑,挑动了满山红叶,惊离了南飞的鸿雁。
“哈哈哈,小盈的剑软绵绵的,像是在跳舞。”
“呵,找打,小贼吃我一剑。”
“别追了,再追的话,我可就要用青雨枪杀回去了。”
“哼,休想,这么喜欢看我舞剑,今天本女侠就在这青云台给你认真表演一段盛雪剑舞。”
顷刻间,青云台上,枫叶惊卷,流云退散,长枪动地破长空,飞剑惊天宛若舞,一个枪法凌厉的白衣少年,一个剑招飘逸的红衣少女,日复一日地嬉闹在千米山巅,仿佛两位脱离凡尘的谪仙。
光华流转,青云台的主角只余下独自轻舞的她,她的剑舞不再软绵绵的,而是变幻多姿的,现在的盛雪剑舞时而剑芒如电,时而剑势如潮,时而剑光如水,时而剑意如虹,但是当她停下来,散开秀丽的长发,将剑收入腰间的剑鞘,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一个轻盈灵动的婀娜身影,若是目光蹭着光影的流转,还能一睹她的爽飒英姿。
“师姐,阁主说让你练完剑后速到云依阁一趟。”“嗯,我这就去。”接到小师弟的传话,林辞盈觉得很奇怪,平常只有月末才能见师父一次,今天这是怎么了?
“盈儿,小尘他目下在霸都城外,恐有触龙大劫,你且去拦他一拦。”年逾百岁的云依阁阁主张久真接过云雁传来的信笺,对身后的徒弟说道。
“是,徒儿遵命。”
“等等。”张久真心念一转,掐指一算,只觉大事不妙。
“师父可还有事?”
“没事,你去吧,记住,跟紧让尘。”
“是。”
从云依阁出来后,林辞盈便即刻骑上云霄马,往霸都而去,马背上的她思绪万千,很多藏在时光里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三年之前,你先我一步跨过云依河,进了云依山,入了云依阁,师父们都说你是不世天才,必会搅动一番风云,成就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这句话你在我面前俏皮地自嘲了很久,也许你不确信,可我却深以为然,鸿鹄有志,大鹏方知,天地辽阔,任你驰骋。
半年之前,你艺有所成,又先我一步离开师门,我送你出了云依山,也陪你跨过云依河,你跟我说,等我出山,我来做你的另一半影子,此刻的别离,是为了之后最美的重逢。
原来,春风得意的翩翩少年也会说出这般调风弄月的话语,可是我喜欢。
这半年,我的剑舞又精进了,为了早日见到你,我日夜反复地练习每一个剑招,虽然已经很注意了,手上甚至缠上了十层轻纱,可手心还是起了一些老茧,再见你时,恐怕又会被你说成假小子。
你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以前我一丁点儿都不信。我比你晚一年进宗门,不是因为我比你小一岁,只是因为宗门不许女孩学艺。作为云依阁两百年来第一位女弟子,我配得上你,无论从哪一个方面。
青雨落,盛雪迎,三秋别后,与君同游。还记得你出山时我与你说的话吗?只是半年,你真的独自一人开始搅动一番风云了,可是,你为什么只身犯险,不顾后果。
一剑舞罢,三秋已二,三秋,九个月而已,你竟也这般不愿等我。
驾……
一匹飞马载着林辞盈飞奔下山,直奔霸都。
岚让尘,我林辞盈追你来了。
③
这日卯时,天色灰蒙,正常情况下,通往中书阁的朝天路上,成群结队的朝臣们在行进途中免不了一番私语,但是今天这一路出奇地安静。
中书阁由三大间气势恢宏的建筑组成,与斜对面低矮陈旧的两小间尚书阁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正因如此,中书阁成为虞国朝臣挤破头争抢的位置,但他们知道,只要那个天天拿着惊羽扇的白衣儒相还在,他们一点机会都没。中书丞相林彦君稳坐中书阁已一十五载,与护国大将军岚鹰并称虞国“文武肱骨”,地位如磐石一般稳固。
在中书阁门口等待林丞相出来的一众官员中,有一位新晋红人齐柄书颇为引人注目,于是一向不嫌事大的吏部尚书秦川起了话头。
“哟,这不是陛下新提拔的礼部侍郎齐大人嘛,不知待会见到岚将军会不会吓得腿软呢。”
“秦尚书言重了,下官齐柄书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在《弹鹰书》中所言句句属实,岚鹰老贼屯兵扩军所谋甚大,我只不过是为君分忧,尽为臣之本分罢了。对了,进京这些日子,我发现很多官员每日在霸都城里赏花弄月好不快活,下官斗胆建议秦尚书适时整顿吏治,清理一些无所事事、贪图享乐的蛀虫,试问,他们这些人可曾有一刻为陛下解忧,为生民立命?”
齐柄书话音未落,就听得三次鼓掌声传来,“好一个为陛下解忧,为生民立命,不知是哪位大儒在这中书阁门前放言呐?秦尚书这都能忍?”
众人闻声看去,正是“文武肱骨”中的“武肱骨”岚鹰,令人意外的是,身穿五爪蟒袍的岚鹰既没有寻找“为生民立命”的齐柄书,也没有看被嘲讽还没撒气的秦川,而是笑呵呵地对着礼部尚书沐辰奕说道:“沐大尚书今日怎么两手空空上朝呢,我可是听说沐尚书隔三差五就要抬着棺材骂我,怎么,知道今天我要来,怕自己住进去?秦尚书这会儿可是被你家这位大儒阴阳还没还手呢,我想如果沐尚书有什么闪失,秦尚书也会乐意为您抬棺的,您说是不是?”
沐辰奕以抬棺弹劾岚鹰闻名虞国,虽然心理素质颇为过硬,但是正主此刻站在他身前,他也只得冷哼一声,对岚鹰的冷嘲热讽不予理睬。秦川刚被一个侍郎说教,这会儿又被岚鹰架起来,气得憋红了脸,也不敢在此时再说一句话,无奈只得侧过身子,以示抗议。
“你就是写下那篇《弹鹰书》的大儒齐柄书吧,才华是有,可惜长了一张臭嘴,不过我不嫌弃,哪天朝堂上呆不下去了,来我羽苍城,别的不说,管饱。”岚鹰重重地拍了拍齐柄书的肚子,脸上则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果然是……”齐柄书踉跄着后退两步,强忍着疼痛暗暗叫苦,这一巴掌真狠啊!
“果然什么,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粗鲁和不可理喻?我呸,我这身织金盘龙蟒袍是百战沙场、刀尖舔血拼来的,你呢,凭一张臭嘴上位的吃奶娃而已,你家沐尚书都知道闭嘴,你是嘴大得闭不上吗?”
已经被骂得面红耳赤的齐柄书,被沐辰奕拽了两下也没有罢休的打算,正欲开口反驳,只听到两声咳嗽,林丞相走了出来。
“刚才忙着审阅一些奏折,竟不知鹰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林丞相日理万机,是陛下最为倚重的人,忙是本分。”岚鹰不动声色地顺势收起外露的凌厉气场,身体微微前倾,与林彦君客气寒暄。
“鹰王这就言重了,与鹰王一样为国效力、忠君为民方为本分,我看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上朝如何?”
“林丞相请。”
“鹰王请。”
岚鹰自不客气,走在最前面,却也只是稍多林彦君半个身位,至于其他人没那么讲究,大体按着官职、资历分为文武两列依次跟在鹰王和林丞相的身后,萧子规便是在鹰王身后,但是隔着两个身位。
这是岚鹰十年来第一次进京面圣,也是虞国国都迁至霸都以后第二次来,以前是不能来,而这一次是不得不来。
④
霸都城西十里有一处桃园,桃园中有一处雅致的别院,院口有一条小溪穿流而过,院门前则种了三棵松树,其中两棵松树主干挺拔,枝叶茂盛,秋半时分仍然苍翠欲滴、生机盎然,但有一棵松树三月前显露疲态,针叶越发昏黄暗淡,令人担忧。
这日傍晚时分,有一位高大魁梧、身穿黑色盔甲的将军像是路过游玩一般,停在了那三棵松树边,笑呵呵地搅动着溪水,不一会儿他又脱下盔甲和军靴跳进了小溪,水不深,水位将将没过膝盖,只要弓着身就可以欢快地捉起鱼来,身后四位青甲随从警戒四周的同时,都惊讶于眼前陌生甚至于有些可爱的将军。
夕阳刚刚落下,这处别院的西南角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刻钟之后,叫花鸡和西湖醋鱼的香味飘荡而来,这可馋坏了松边弄水的将军,待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他抬头望了望朦胧的月牙,吭了两声,抬起手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是岚将军吧,我家主人已经在凉亭等候多时,将军请跟我来。”开门的是一位灰白头发的管家,语气恭敬,神色自若。
走进院子时,一排排红灯笼悄然挂起,尤其是风雨连廊间的灯笼像是知道贵客光临一般,随着微风摇曳出欢迎的姿态。
“好一个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十载未见,林大丞相还是这般诗情画意,岚鹰我羡慕不已啊!”
“你我相交数十载,我这点附庸风雅的本事你还不晓得,兜兜转转也只能在这一方小院盘桓,怎比得过你岚大将军封王赐城的风光。”
“哟,这么嫉妒,那怎么不跟我一起去羽苍城谈笑风生,正好让尘和辞盈的年纪到了,可以安排下婚事了。”
“嘿,你个老匹夫,我家闺女还没学成出山,你怎么比让尘那小子还猴急?”
“哦?这么说你见过让尘了,怎么样,对你这个未来女婿可还满意?”
“锋芒毕露,眉目间隐有君王气,然锋刃向外而不善藏,险也。”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上山的三年,我在羽苍城为他接班准备好了一切,他也争气,下山半年来,不仅迅速将虞国人事熟稔于心,而且成立了一支万人亲军,还在元山之战中打出了名声,我心甚慰,可也正是如此,我不得不来到这阔别十年的霸都皇城。”